有人说,李宜龙的夫人闵香莲和别的男人有瓜葛,他不放心,才辞了官,在家守着如花似玉的女人;还有人说,他这几年当官捞足了,银子多的没处搁,只好辞官开商行了
李宜龙辞官后,在辽城开了宜龙商行。这事在远近的州县反响颇大。人们搞不清楚这个大清朝的六品州同,官位坐得稳稳的,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于是许多风言风语便从城里传出来。有人说,他得罪了知州大老爷,害怕报复便出此下策;有人说,李宜龙的夫人闵香莲和别的男人有瓜葛,他不放心,才辞了官,在家守着如花似玉的女人;还有人说,他这几年当官捞足了,银子多的没处搁,只好辞官开商行了。
李宜龙对这类言辞,一概付之一笑,不以为然。脱去蟒袍官服,摘下顶带花翎,他顿觉轻松了许多。他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信条,自认看破了红尘,但又不愿做陶渊明隐居他乡,
他还要有滋有味地活出个人样子来。他让人把宅院的里里外外都收拾停当,又购置了高档家俱,增添了许多古玩和珠宝玉器,直到他认为满足了才搬进去。
香莲住进这座大宅,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她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虽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可毕竟时过境迁,身份不同了。闵熙岱终未能守住祖上传下的这点家业,古宅从此再也不会姓闵了。她抱着刚满一岁的雨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有些伤感,不觉眼睛有些湿润了。李宜龙辞官经商,她是积极赞同的。世道这样乱,将来还不定变成什么样子,离开官场这种是非之地,对宜龙讲,不能不算是一个上策。可她对丈夫还是心存戒心的。
最近,她才知道莲花早在一年前就回到辽城,而且还在城东边租了间房子,心里不快,免不了又和李宜龙大吵了一番。他自有他的道理,言称:“脚长在她的腿上,她想回来,我有什么法子,你不要望风扑影好不好。”
香莲气得不行,一连几天不和他说上一句话。宜龙却像没事似的,依旧早出晚归去跑他的生意。
香莲实在忍不住了,便将梁云贵叫来问话:“你知不知道老爷和莲花的事?”
梁云贵吓了一跳,不知夫人如何知道了这件事,但又不敢得罪老爷,便为之遮掩说:“老爷一天到晚在商行里做生意,哪里顾得上莲花呢。夫人,您就别多心了。”
“放屁!”香莲使劲拍了下桌子,大喝道,“你也是变着法的想蒙骗我,别当我是个傻瓜。”
梁云贵见夫人动了怒,连忙跪下来,说:“夫人息怒,下人实在不知,我哪敢蒙骗您呢。”
“那我问你,莲花在城里呆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敢过来看我?分明是她和老爷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一个下人哪敢知道得那么多。”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难为你了。你起来吧,给我带路。她不见我,我倒要见见她,看她到时用什么话来答对我。”
他心里暗暗叫苦:“若去了,肯定要挨老爷的骂,不去又不行。唉,做奴才的可真叫难呀。”
“快起来吧,还愣着干啥!”香莲已起身换衣服去了。
梁云贵没有办法,只得叫人备车去了。
说也巧,此时李宜龙正和莲花躺在床上调笑,忽闻窗外有车马的动静,他一骨碌坐起来,还未等穿好鞋,香莲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起来。她一把推开李宜龙,指着莲花的鼻子大骂起来:“莲花,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开起李公馆来了!”
莲花也不示弱,挺直身子说道:“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佣人了,你说话要放尊重点。”
香莲见昔日的丫头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真的气坏了。她一把抓住莲花的衣领举手便打。莲花恼了,也动起手来,两个女人你推我搡,交起手来,打得难解难分的。李宜龙拉这个,劝那个,费了好大劲儿,也没能平息下来。只见香莲拽着莲花的一绺头发,莲花扯住香莲的一只耳朵,互不相让,都痛得直咧嘴。
李宜龙气得直跺脚,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
两人停下手,怒视着对方,呼呼喘着粗气。莲花这一年来,没有姨太太的名分,只能偷偷地和李宜龙往来,本来就觉得委屈,香莲又来这一闹,弄得她披头散发。她越想越窝囊,忍不住大哭起来。
“天啊,我这是做什么孽呀,这样对待我,我不活了。”她说着,便作出寻死觅活的样子,往外边跑,让门口的梁云贵给拦了回来。莲花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
“让她去死好了。”香莲捂着发红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她不相信莲花会真的去死。
梁云贵忙凑到香莲跟前说:“夫人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骨。”
李宜龙气不打一处来地冲梁云贵说:“都是你干的好事,谁让你带她来的!”
梁云贵瞅了瞅夫人,有口难辩,就悄悄退到一边去了。
香莲转而又冲丈夫发起火来:“怎么,你可以干见不得人的事,就不许我说道说道?”
“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莲花伺侯李家一回,难道我来看看她都不行吗?”
“看你说得多好听,别拿我不识数了,”香莲以嘲讽的口吻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宜龙火了,抢起胳膊就煽了她一记耳光,骂道:“骚娘们,你也不是省油的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臭事,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休了你。”
香莲挨的这巴掌实在是不轻,只觉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头向着宜龙撞过去。
梁云贵挤过来,将两个人隔开,解劝道:“老爷、夫人,别打了,这都是奴才的过错。你们要解气,就打奴才好了。”他后悔不该冒冒失失地将夫人带到这儿,以至闹成这样大的乱子来。
李宜龙自知手狠了,也急于找台阶下,便说:“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看我过后如何收拾你。”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连连抽打自己几个耳光。
屋子里闹得不亦乐乎,却急坏了门外躲着的一个人。他叫林福,是宜龙商行的帐房先生。前两天,宜龙打发他去辽东州县收购粮食,谁料,几辆粮车在途径神仙岭时让黄毛的人都扣下,劫上了山。黄毛一听是宜龙商行的车,便骂开了:“李宜龙这小子当了几年狗官,钱捞足了,又想赚钱了。他妈的,好事也不能都归他一个人,我这回就让他破破财,告诉那个押粮的,赶着空车回去吧。”
结果林福连黄毛的人影也没见,便给几个土匪连踢带打地赶下山去。林福无奈,只得匆匆跑回来报信,可找了几个地方都不见老板的影子。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这时,一个小伙计诡谧地告诉他,大老板可能在城东边一个女人的家里。他便急忙赶过来,不想偏偏碰到了这样一个场面。一急之下,他硬着头皮将李宜龙喊了出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番。李宜龙当时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宜龙商行刚开张,生意还没做成几笔就亏了大本,这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七八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米价昂贵,他原指望多囤积一些粮食,卖上个好价钱,可事与愿违,买卖没做成,还搭了血本。
他这会儿可顾不上两个女人之间的事了,急忙赶到辽城州衙门,想寻求吴知州的帮助。没想到此时的吴渔正在一筹莫展。原来,这几年大清朝官吏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的银两比实际报解的数目要高出几倍。清中央政府一年收入只有八千万银两,除了用两千多万两付洋债利息,三千多万两付军饷,两千多万两付“洋务”之外,剩下的只有几百万两,连中央和直省地方经费,以至八旗兵饷都没着落,更不要说州府了。清政府为了渡过财政难关,便鼓励各地官府,借盐渔利,“盐斤加价”,实行官卖。于是,许多大盐商和地方官员串通一气,不断提高盐价,甚至往盐里掺土混砂。
吴渔对这事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官府的薪水都会没有着落的。不想,他所辖的盐局做得太过分,激怒了百姓。他们聚集起来三四百人砸了盐局。吴知州闻讯,慌了手脚,亲自前去解劝,好话说尽,这些群众才悻悻而去。他刚回到州衙门,气还没来得及喘一口便又遇到了劫粮的事。他对此只能言称爱莫能助了。
“真的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李宜龙仍不死心。
吴渔说:“现在的局势你又不是不知道,实乃危急存亡之秋。你我犹如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稍有不慎就会遭灭顶之灾。李老弟,你今天虽说已弃官从商,但也要处处小心为是。你没有听说今年七八月间,青黄不接时,米价奇贵,贫民无钱买粮,终日饥馁,安东赵民沟的乡民哄抢粮食的事吗?”
“小人知道。”李宜龙猛然想起那次一个姓马的粮商在此地购米二百余石,欲装船运往山东,高价出售,惹得饥民愤起阻拦。当地警局怕把事情闹大,想将米价降价出售,而粮商却执意不从,引起骚乱,数百人哄然将米抢尽,那粮商心疼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前车之鉴啊!”吴渔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说道,“破财免灾,我看你还是忍了吧。”
李宜龙见此事无望,也只好告辞。
他回到府上,见香莲还在生气,便走过来有意缓和一下气氛。谁料,她依然怒气冲天,不依不饶的样子。他心烦得很,哪里还有心听她大放厥词,返身回自己的房里去了。他唤过柳眉给他泡上一杯茶,然后问:“夫人可曾吃饭了?”
“没呢,”柳眉小心翼翼地说,“夫人的脾气不好,你过去劝劝她。”他啜了一口茶,吩咐道。
“是,老爷。”柳眉应喏而去。
李宜龙叹了一口气,疲惫地仰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原以为逃离官场,便可以悠闲自在起来,可如今这烦心的事还是接踵而来。生意不顺不说,后院又起了火,简直让他应顾不暇。
他又有点留恋起为官的那些日子了。身着六品官服,头戴顶带花翎,出行乘坐官轿,一路前呼后应,好不威风。如今脱去这一身官服,地位便一落千丈。先前许多奉迎阿谀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敷衍冷漠的面孔。真是世态炎凉啊!他不知道他如今迈出的这一步是对还是错。官场莫测不假,可这商场就没有风险吗?他虽说才干了几个月,便领教到了经商的苦衷。起初,宜龙商行经营茶叶、绸缎,只能获得蝇头小利。他觉得不解渴,便想做大买卖,又做起粮食的投机生意。不想,这第一笔大生意便吃了大亏,几车收购的粮食打了水漂。看来,干什么都有干什么的难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