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美满的爱情是女人一生的追求和向往,但香莲却感到这一切从未开始,便告结束了。肖若聪既让她动情,又令她失望,在他身上散发出的才气无法掩盖他内心的自秽和懦弱。她哀叹,少不更事似乎是所有女孩在情感上失足的根本缘由。她自身也未能脱离出这个怪圈
香莲要生产了。一个黑漆漆的雨夜,夜半时分,她的肚子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在大床上翻来复去地打着滚,嚎叫着。李宜龙急忙披上衣服,唤起梁云贵赶快去请接生婆。新来的丫环柳眉也闻声跑过来,见夫人痛苦地锁住眉头,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那隆起的肚皮鼓鼓的,仿佛要胀破了似的。
那年月,女人生孩子简直就是过鬼门关,许多人都因难产而丧了命。柳眉如何曾见过这场面,脸吓得刷白,两只手紧张地也不知放到哪儿好了。
“傻愣着干什么,快拿毛巾给夫人擦擦汗。”李宜龙大喊着。
香莲腰酸腹胀,下腹部感到一阵阵的剧痛,而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觉得一股粘液从阴道里排泄出来。
“我要死了。”她恐惶地说。她仿佛整个天空都要坍塌下来似的,无数个魔鬼都张牙舞爪向她扑过来,可怕极了。待梁云贵带接生婆赶到李府时,她的叫声又强烈起来。突然她发出一声撕肝裂肺的哀嚎,下身已是湿漉漉的了,随之便是一阵婴儿呱呱落地的啼哭。
香莲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似乎又从地狱之门回到了人间。她的身下流着一滩血泊,一条粉红色的小生命在血中蠕动着。接生婆用剪子轻轻剪断了那根连接母体的脐带,说了声:“恭喜老爷夫人,是个千金小姐。”便将婴儿托了起来,送到了香莲的跟前。
这是一个红润丰满的小女孩,头发乌亮,胎毛很少,乳晕清晰,四肢呈屈曲状,闭着眼睛,哭声宏亮,挺招人喜爱的。香莲一脸倦容,慈爱地瞅着自己的小宝贝,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花。一条鲜活的小生命诞生了,诞生于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一条生命的延续,还是一条生命的缩影?
柳眉在接生婆的指点下,将婴儿抱走洗浴去了。李宜龙兴奋地搓着双手,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夫人,突然觉得香莲经过几个月的臃肿,又变得像从前一样漂亮了。他在迷朦的烛光下看见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更有神采了,一股热潮不由在他的身上涌动起来。
他俯下身摸了一下香莲的脸庞说:“该给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了。”
香莲不禁悸动一下,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言语。她清楚这女孩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那个该死的肖若聪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李宜龙并没有注意到香莲的表情,还沉浸在一种无形的喜悦之中。他临近窗前,望着外边的细雨,不觉生出一种灵感。相传唐玄宗当年逃避安禄山之乱,到了四川,初入斜谷,霖雨涉甸,在栈道中听到铃声与山相应,于是便采其声制《雨霖霖》曲,以纪念杨贵妃。如今,香莲雨中生女,何不借用此词调名,便说:“我看孩子取名雨霖好了。夫人可是我心中的杨贵妃呀。”
香莲心中掠过一丝不快,说:“我要是杨贵妃,那命运可就惨了,还不知哪里是我的马嵬坡呢。”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呢。”他尴尬地笑了,“我李宜龙不是唐明皇,绝不会有人左右得了我的。”
香莲并不相信他信誓旦旦的表白,无论李宜龙对她如何关照和迁就,在她心目中,他们之间总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自然美满的爱情是女人一生的追求和向往,但香莲却感到这一切从未开始,便告结束了。
肖若聪既让她动情,又令她失望,在他身上散发出的才气无法掩盖他内心的自秽和懦弱。她哀叹,少不更事似乎是所有女孩在情感上失足的根本缘由。她自身也未能脱离出这个怪圈。
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在情感的问题上,总是爱犯最原始的错误。自古红颜多薄命,就在于自身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年轻、貌美,往往带来名利、金钱、地位、奉承、矜持……而这一切都是财大气粗的达官贵人和公子哥们施舍的。一旦人老珠黄,这一切便会随风而散,风光不再依旧,那么,悲剧就会不期而至了。
这些日子,她的耳边不时传入肖若聪的一些消息,但众说纷云,她不知哪些是真的。有人说,肖若聪隐居在一座大山深处的村落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一种陶渊明似的田园生活;有人说,肖若聪远走他乡,到北京的京师大学堂读书,主攻日文预料,两年后将东渡日本留学;还有人说,肖若聪让李宜龙押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软禁起来,整天暗无天日,生活得凄凄惨惨。唯有李宜龙对肖若聪的事情守口如瓶,忌讳甚深。每当她问及此事,他也总是支支吾吾,不说实情。为此事,她也没少和李宜龙争吵,肖若聪无辜蒙难,他已铸成大错,若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事情就没个完。
其实,李宜龙这会儿也不知肖若聪身在何处。当时,他派人送给肖若聪银两,让他远走高飞,实出于怕泄露了阉割他的丑闻,而肖当时也羞于见人,连与家人也没有联系,便无踪无影了。这也正中了李宜龙的下怀,可落个几天清静。
李宜龙这两天也有闹心的事。那天,在州府衙门,他乘官轿刚出了大门,便给一个年轻的女子拦住。他正欲发怒,猛然发现竟是几个月不见的莲花,不禁大吃一惊。莲花虽面带倦容,但仍不失少女靓丽的姿色。她上身着低领阔镶边长袄,下身着花边红裙,迎面跪在官轿必经之路上。开路的差役大怒,一把揪住莲花的衣领便要动手。李宜龙将头伸出轿外,忙唤“住手!”,他命其带到轿前问话。
“老爷,”莲花未等说话,眼泪倒先流下来。
“你怎么不听话,跑回来干什么?”他有些生气。
“奴才生来是做奴才的命,远在千里之外,食寝不安,只好又瞒着家人跑了回来,请老爷怒罪。”她跪在地上,哭着说。
他叹了一口气:“莲花,你这不是给我乱中添乱吗?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您当时答应过我,在老家过上一段日子就回来的。”
“你这个丫头尽给我惹事。这样吧,你找个地方先住下,过后我让梁管家去找你。不过,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了。”
“多谢老爷恩典。”她应声离开了。
他回到李府后,将梁云贵叫到跟前,嘱咐他在城东边给莲花租上一间房子,再带给她些银两,等过后他去看望她。
梁云贵安顿完莲花,少不了又将她戏弄一番。可莲花现在还忌恨着他先前出的馊主意,弄得她眼下人不人,鬼不鬼的,便死活不让沾她的身子。他努力了一番,见不奏效,也只得作罢。
他回府后,把安顿的情况向老爷禀报了。李宜龙问:“这个莲花还有什么要求?”
“她心里还惦记着老爷呢,想早一点和您见上一面。”
李宜龙虽说无意纳莲花为妾,但对她的忠心还是深信不疑的,于是便说:“等夫人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雨霖出生的第二天,李宜龙就悄悄去了莲花的住处。莲花盼他望眼欲穿,见老爷真的来了,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了。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
他难得见到奴才对主子的这一片忠心,不由得上前安慰她两句。谁知,莲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大腿,痛哭起来。
他摸着莲花的头,说:“莲花,你今年有十七岁了吧,等日后我作主给你找个好人家。”
莲花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说:“莲花不嫁人,莲花愿意伺侯老爷一辈子。”
李宜龙苦笑一下,说:“尽说傻话,夫人怎能容得下你呢!”
“那我就永远住在这里,只要老爷一个月,半个月能到这里一次,我也就知足了。”她抽泣着说。
“别哭了,”他扶起莲花说,“你要是一见面就这个样子,我下次就没法子来了。”
“那我就去死!”
他陡然变色:“岂有此理!”他拂袖便要走。
莲花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说:“奴才该死,我再也不敢胡说了。”
他见莲花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用手托起莲花的脸蛋,端详了片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香莲要是像你这样乖巧就好了。”他说着便把她拢到怀里,又是亲,又是啃地亲热了一番。莲花并不满足,死死地搂住他的身子不放,他索性便将她抱到床上,脱去衣裙,行起房事来。事后,她仍意犹未尽,又让他在自己的身上趴了一会儿才下来。
李宜龙看看时候不早了,怕香莲生疑,便匆匆告别了,并答应隔些日子再来看她。
他走在路上,恰好同吴知州派来找他的人碰上了,见那人焦急的样子,他估计到一定又出了什么大事,便让随从告诉夫人一声,转过官轿,经直去了州府衙门。他想,如今朝廷上的事情是越来越说不清楚了。光绪三十一年八月,直隶总督袁世凯会同盛京将军赵尔巽,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周馥人以科举“阻碍学堂,妨碍人才”奏请圣上立停科举,以广学堂。同日,光绪皇帝接受袁世凯等人的奏请,谕令立即停罢科举。清代科举制度是承明制,以两制合计约六百年,一旦停罢,其震荡之巨,不言而喻。数百万老举人,
老秀才都尽失登进之路。除了已入学堂,或生员来入学堂而年力尚壮的可以入师范学堂外,大多数人叫苦不喋,仕途黯淡。因此,才有了科举后生员补考优,拔贡的考试和举、贡、生员考职的考试。
李宜龙早已看破红尘,讥笑那帮死死抱住仕途不放的蠢货也不看看火候。清王朝的气数已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再削尖脑袋往里面钻,岂不是天大的傻瓜。他想着想着,忽见街上出现了一队队的清兵,全副武装,如临大敌般地从身边擦过,心里不由一惊。
前些时候,他在清廷编发的内部通报中见到一份以辽东军政府名义发出的《辽东义勇军檄文》。文章列出清政府统治东北地区的十三条罪状,最后提出:“本军政府之目的,在于先覆陪都,建设根本。以次进取中原,诛其淫后昏君,推倒专政,创立民国……各地山泽之间,为清廷迫害,避乱落草者,忠义豪杰,自当不少。其有率其部落,惠然肯来,以助义声者,尤当竭诚欢迎,待以殊典。”
他见此文,当即大惊失色。它分明是在鼓动东北散乱的绿林武装,联合一体造反,推翻大清王朝。他将此文拿给吴知州看。吴知州阅毕,良久无言,最后只说了句:“大厦将倾,吾辈将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