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岱霎时间觉得自己变得卑鄙龌龊起来,以至于觉得在杏花面前难以肆意放浪。这之后,杏花不仅担负起熙岱的饮食起居,而且还处处约束起他的行为举止。他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熙岱在李府养腿伤,一晃便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些天,他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过得也算滋润,自在。多亏了郎中每天的按摩和吃中药,他已能拄着拐杖下床了。
杏花照例一日三餐来给他端饭。一到那时,他总要多扫上她几眼。杏花开头还不好意思,可时间久了,她也习以为常了,有时,还主动和他唠上几句嗑。熙岱心里也甜丝丝的,觉得这个丫头好像对他有那么点意思。自从遭翠儿的暗算之后,他的花心总算是收敛了许多。大烟瘾也轻多了。呆在妹夫家,到处都是眼睛,他也不敢过分造次,可随着腿伤的逐步好转,他的心也开始活了起来。
这天晚饭后,杏花照例来收拾餐具。熙岱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两眼直勾勾地瞅着这个标致的丫头:秀丽的脸庞,雪白的脖颈,细眉下明眸盈盈如两潭积水,看起来似乎比翠儿还惹人疼爱。
杏花觉察到了这男人热辣辣的目光,心头不免有点惊慌。她脸一红,忙低下头收拾桌上的碗筷。熙岱贪婪地盯着杏花起伏的胸脯,并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她的奶子.杏花不由大惊失色,惶惶然闪到一边。她从小到大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既害羞,又不敢声张,夺门匆匆跑了出去。她跑回自己房里,一头扑在床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闵熙岱的腿脚不好,只得作罢。他窝了一肚子火,心里骂道:“这个小狐狸精,把男人迷上了,反倒不上套,真是妈妈的。”
他望着一桌子的残羹剩饭,气得一挥手将个盘子打到地上。“砰”地一声脆响,将上屋刚刚撂下饭碗的香莲吓了一大跳。她匆匆走进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到眼前的情景,禁不住问:“杏花呢?这个丫头怎么这样懒!”
梁云贵也闻声跑了出来,冲杏花住的房里大声吆喝:“杏花,快出来,你怎么这样没规矩,让你到这里,可不是当阔小姐的!”
杏花出来了,红着眼睛不言语,走进熙岱房里低头收拾着地上的碎盘片,眼泪直在眼圈里转。
熙岱自知理屈,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冲杏花说什么,可心里还是痒痒的。
梁云贵不动声色,却早看出了其中的猫腻。这个熙岱好长时间也没挨过女人,一定是耐不住寂寞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干咳了一声,说:“这也不全怪杏花姑娘。”
他瞥了一眼熙岱,见他有些惊慌,又把话锋一转,说,“她今天身体不大好,向我告假了。”
熙岱松了一口气,想:“这个梁云贵倒挺会见风使舵的呢。”
杏花也感激地瞧了梁云贵一眼,这下总算掩了太太的耳目,也给她解了围。
待杏花出去之后,香莲以嘲弄的口吻说:“你可真行啊!”
梁云贵尴尬地咧咧嘴,笑了:“夫人,下人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好人都让你做了,你哪里还有错话呀。”她话里有话地说。
香莲刚才看出了熙岱和杏花的神色都很不自然。她心说:“这个熙岱都混到这个份上了,拈花惹草的闲心还不小呢,真是没记性。”
这几日,断断续续有人找上门来向熙岱讨债。这些新老债主大都碍于李宜龙的声威,不敢像昔日那样造次,况且几乎都让梁云贵给挡驾了。不过,香莲也觉挺闹心的。
昨天上午,一伙人翻墙跳进闵宅,将大大小小的房间又扫荡一番。等她得到报信时,这伙家伙已经跑了。梁云贵带人打开大门一看,硕果仅存的那一点瓷玉器也给洗劫一空,更有甚者,有人故意将供奉闵家祖宗的牌位给砸了,让香莲伤心地痛哭一场。
李宜龙发誓要抓住肇事者,但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他也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其实,眼下比这费心伤神的事情多着呢。自打光绪三十四年慈禧太后咽气的“哀昭”传到奉天府,这一带的州县就没安宁过。绿林武装的势力越来越大,俄日等列强窥视东北也由来已久,搅得官府日夜不得安宁。
前几年,在孙中山、黄兴筹备广东起义的时候,有个叫宋教仁的提出了经营东北的谋略。他认为东北“马贼”是绿林武装,可以改编成民军,南北呼应,夹击清廷。次年,宋教仁和一个叫古川清的日本人从东京启程,渡过鸭禄江,到了东北,欲联络“马侠”起事,也让朝廷紧张了一阵子。前不久,孙中山又派廖仲恺到达营口、吉林活动,更使朝廷如坐针毡。
李宜龙是个聪明人,如何能不晓当今的险恶局势。他此时更关切的不是熙岱的命运如何,而是自己的后路。他眼里早就看中了熙岱那座尘封了的豪宅,只是碍于香莲的情面,说不出口。现在,他终于窥到了一线生机。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将宅子搞到手,然后便弃官经商,远离政治和官场的漩涡,过上一种舒舒坦坦的日子。
岂料,他刚把想法漏出点口风,便挨了香莲一顿好骂。骂他没安好心眼,想好事,闵宅是祖上传下来的百年家业,岂能更名换姓,让给外姓人。尽管他是自己的男人也不行。
他也自有他的道理:“肉烂在锅里,总要比外人拿走了强。你也别以为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能守得住那点祖上的家业,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香莲没好气地说:“从熙岱一进这家的门,我就看出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看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他只得摆摆手,说:“好,好,刚才的话算我白说。我倒要看看你哥哥的造化有多大。”
香莲怀孕已有八个多月了,腆个大肚子,加上又生了点气,到了晚上肚子就痛开了,折腾到半夜,差点没流了产。李宜龙怕生出意外,便不敢再提这事了。
方才,熙岱房里发生的事,李宜龙在客厅里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故作不知,也没有过去。
这会儿,梁云贵神秘兮兮地溜了进来,冲李宜龙一笑,说:“恭喜老爷,恭贺老爷。”
李宜龙脸一板,说:“喜从何来?贺从何讲?”
“老爷,您不是惦记闵家那所大宅吗?我看有门了。”
“得了吧,”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连夫人这一关我都过不去,你就别提那茬了。”
“老爷,我哪敢在您面前胡说八道呀,我刚才亲耳听到夫人跟熙岱谈这件事呢。”
“真有这事?”他立时来了兴趣,两眼放着光。
“夫人怎么说的?”
“夫人怪他不争气,尽给她惹事,要撵他回去住呢。”
“熙岱怎么说?”
“他一听就急了,说,我回去怎么活!除非把大宅卖了,换个小点的房子,还能挺个三年五载的。”
“这个败家子!”李宜龙霍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骂道。
“夫人一听就急了,说那可不行,你不许乱来。”
“后来呢?”他急于想知个究竟。
“后来,我就走了。”
“梁云贵,居然敢戏耍本官,你胆子不小哇!”他有些恼火了。
“老爷息怒,小人慢慢说给听,我看宅子迟早是您老人家的。”
“此话怎讲?”
“这一,熙岱好吃懒做,如今腿脚又不利落,自古华山一条路,除非他将房子卖了,别无它路;这二,闵家大宅这些日子不是遭劫,就是遭偷,弄得不成样子,他要是不出手,这房子他根本就没法住;这三,熙岱这些日子又想女人了,刚才又调戏了杏花,我看他是旧病复发了。可您想,要手头没钱谁跟他呀,这就逼得他去卖房子;这四,熙岱住在这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想出去,又怕欠一屁股债,遭人暗算,只好想办法弄钱,可钱从何来?也就只有卖大宅了。”
李宜龙点头说:“你小子说得有点道理,那你看这事怎么办?”
梁云贵一听就笑了:“老爷,您别开玩笑了。我那点心计,还不都在您心里装着。您想让奴才做什么,说句话就行了。
李宜龙得意地笑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看来你还没白当我的管家。这样吧……”
他小声在梁云贵耳边嘀咕了几句。
他频频点头称是,说:“您只管放心好了,我这就着手去办。”
却说香莲和熙岱在屋里争吵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头绪来。她怕再生气伤身,便出去了,只剩个熙岱在屋里生闷气。这会儿,他的大烟瘾又犯了,打着哈欠,流着眼泪,将仅剩的一点大烟土放进烟枪里,大口小口地抽了起来,顿时精神头又来了。他云山雾罩地又想起那个花天酒地的日子。那会儿,花钱像流水似的,玩女人像走马灯似的,抽大烟像神仙似的。可现在,他却落得个寄人篱下,还得看人家的眼色行事,连杏花这样的下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真惨呢。想到这儿,他不由叹了口气。
刚才,他提出卖房子,香莲执意不同意,两人互不相让,闹得很不愉快。他一赌气,有心想搬出去,可又没个去处,真是愁煞人了。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院子无所事事地生闷气。杏花正巧在户外凉衣服,见了熙岱,像见了丧门星似的,赶紧又跑回屋里。熙岱气得连骂了三声“他妈的!”
“闵大公子,你在跟谁置气呀?”梁云贵又像幽灵般地站到了他的身后,皮笑肉不笑地说。
熙岱回过脸,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梁管家,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我是落配的凤凰不如鸡呀。想当年,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可如今连杏花这样的小妮子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气死我了。”
“闵大公子,不是我当面奉承你,你也是个名门之后,我听说,连康熙爷都很器重你祖上,依我看杏花要是能跟上你,那可是他的福分造化了。”他煞有介事地说。
熙岱有些时候没听到这类话了,心里很舒服。他卖弄地说:“不是我冲你夸海口,船破还有三千钉呢,我熙岱就再不济,也总比那个穷丫环要强吧,她凭什么牛逼哄哄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女人嘛,不过就是那回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到那时,说不定杏花会哭着嚎着要跟你呢。”
“话虽说是这个理,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只怕是……”
“得,你别说了,”梁云贵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我明白,咱不就是缺钱吗?这有何难,冲老爷借呀,他可是你的亲妹夫,你有难处,他能不伸手拉一把?”
他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我这一阵子花了他不少钱,现在又伸手朝他借钱,多不好意思。”
“咳,这是谁跟谁呀,这样吧,这话由我去说,你说个数好了。”
熙岱想,这可是天下掉下来的好事,便说:“五千两银子如何?”
梁云贵连连摇头:“太少了,这也许只够你一年的花销。”
“那你看借多少合适?”
“依我看至少要借一万两银子。”
“那么多!能行吗?”他将信将疑地问。
“那有什么,大不了立下个字据,用你的大宅作抵押。这点面子,我想老爷还是能给的。”
熙岱没想到还有这般好事,便乐滋滋地说:“那就拜托你了。不过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我妹妹知道,她若知道了,这事准泡汤。”
“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保证做到万无一失,滴水不漏。”
“好,好”,熙岱连连点头,“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梁云贵暗喜,又说了几句话,便去找李宜龙回话去了。
次日,他们私下立了字据,李宜龙便让人帮熙岱收拾破乱的大宅并拨给他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香莲过些日子便要生产,行动不便,就整天关在屋子里读书、作画,对这些交易全然不知,完全蒙在鼓里。当熙岱得意洋洋地前来辞行时,香莲愣住了,问:“你要回去可怎么生活?”
“这你就不用费心了,我自能料理。”熙岱还在生香莲的气,便没有好话来答对她。
香莲让熙岱这一句话噎得够戗。她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你走吧,从此我也没有你这哥哥,你也没有我这个妹妹好了。”
熙岱拄着拐杖出了李府的门,登上梁云贵给派的带篷的马车,一路春风地回到了久别的闵宅。
他跨入宅门,方发现这座大宅已今非昔比,不见了往日豪华气派。他拄着拐杖,走过天井,穿过走廊,见到窗外院子到处是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几间大屋虽说已让人收拾过,但满目空空荡荡,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荡然无存。
他稍作安顿便让梁云贵派过来的佣人给李宜龙回话,他要花两千两银子把杏花买过来。起初,他有些舍不得,觉得杏花乖巧勤快,又很受夫人的赏识,可梁云贵却极力怂恿促成这事。
梁云贵说:“既然熙岱看上了杏花,我看就满足他。如今像杏花这样的丫头多的是,再找一个就是了。”
李宜龙想想也是这个理就答应了。
杏花得知了这事,执意不从,她哭着去找夫人,不想香莲却动了心。熙岱虽说和她闹得不欢而散,可他们毕竟还是一奶同胞的兄妹。熙岱的腿脚不好,身边没个人照顾也不行,有杏花在,她也能放心,并了却一份心思。于是她便解劝道:“杏花,你走,我是有点舍不得,可在李府,你再干也是个丫环,莫不如找个人家。熙岱这个人好逸恶劳,又没什么本事,你跟了他是有点屈了,可不管怎么说,他还有那么大的一座宅院,咋说也值个几万两银子,只要你能好好操持家务,我让熙岱听你的,说不定你也把他成全了。他如果今后要欺负你,就找我好了,我会给你做主的。”
就这样,杏花含泪来到了闵宅。
熙岱买杏花的初衷是出于他在李府时,杏花卷了他的面子。他要得到她,也是出于一种阴暗的报复心理。但是,杏花一到闵宅便和他摊了牌。她将香莲的话转达给他,并讲了跟他的几个条件。
熙岱霎时间觉得自己变得卑鄙龌龊起来,以至于觉得在杏花面前难以肆意放浪。这之后,杏花不仅担负起熙岱的饮食起居,而且还处处约束起他的行为举止。他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杏花将闵宅多余的房屋出租给他人,有了一笔固定的收入。几个月后,他们陆陆续续地还清了外边的陈欠,小日子开始红火起来。熙岱也甩掉了拐杖,虽落下了跛脚的毛病,但也满足了。
这消息传到李宜龙耳朵里,他将梁云贵召来狠狠训了一顿:“这简直是孙权召亲,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次闹得不但大宅到不了手,连那一万两银子恐怕都要打水漂了!”
梁云贵脑门直冒虚汗,连连自责。他也没想到小小的杏花竟然有如此神通,把熙岱调教得服服贴贴的。这小女子好生了得。等李宜龙训够了,梁云贵说:“老爷,都怪我一开始想得不周,事情才变得如此麻烦。不过,事情还不算了结,这宅院迟早还是老爷您的。”
“放屁!事情都坏在了你的身上。现在一切都晚了。”
“老爷,容我再想想看。我总觉得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