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的樱花祭被卢达搞成了一个津口达官显贵与日本商人的联欢大PATTY,隐隐约约的俗媚辜负了我的向往。青帮的人自然也来了,作为规矩的家庭教师,我只能跟着瑾子。
“看来,你一时半会不会离开我。”瑾子说。
“对,你说对了。”
“这种时候,你就没有别的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比如,叫你的凯子也过来玩玩?我会邀请他和我共进晚餐。”
“不必了,我,你就别操心了。”
周围人群涌动,尽是花枝招展的女人和表里不一的男人,掉头花的、拾扇子的、媚来眼去的,人世万象,应有尽有。
樱花纷纷落落,在脚下铺了一层如雪的花瓣。这种悲情的物种,盛开时,却有几分喜象,像个病中少女,被人推出来见阳光——这一刻,如果要我描述这少女的模样,就再等等,等到花谢了,我就能描述出来了。
这场合,还有人挨骂:“木野!你再偷懒,小心你儿子的课本都买不起了。”
也有调情的:“我和你一样,也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我呸!
最大的几棵樱花树下,摆了几条长长的酒宴,铺的是白色桌布,每个酒杯里放了一朵粉色樱花,银晃晃的器具,红色地毯和天鹅绒的长椅相得益彰。
一帮女人说长道短的。
有人在催促:“快开始吧,这天气有些不好,怕下起雨来,往年这时候哪有下雨的。”
“是嘛,今年这气像就是不对,大塞车,大罢工,大停电,以往哪会?”
“可不是,弄个不清不白的中国人当外资商会长,搞得怪怪的,中国这地方,麻烦最多。”
“别在这里乱说,这些东西哪是你们女人家谈的。”一个小个子男子插了进去,他一来,众女人都散了。
大猫到底还是看见了瑾子,由远及近地来了,瑾子歪着头瞅了我半天,然后像做出什么决定似得说:“好吧,还让你在这儿吧。”
“你能让我走吗?”
她做个鬼脸,无奈地说:“好像是不行哦,嘿嘿。”
“话多。”
我不知道他俩有多久没见,他们旁若无人的接吻,脸红的人是我。直到有人传话叫瑾子把她绘画的新作拿到酒宴上去,有很多官人要观赏。瑾子只能求我,因为画放在老师那还没有取回。
那是一处我的禁区,这种特别的节日应该也会解禁了吧。
走出樱花地,往邻海的后山涯去,居然还碰到阻挡我的人,那人独自坐在小亭里喝酒喝肉。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这回我火气可以大了,我说:“是瑾子要的画,酒宴马上就要开了,你担待得起吗?难道卢达有什么特别指示吗?好像没有吧。”
那人傻呆呆地想想,的确近来卢老大对我没有什么特别指示了,让他头痛的事多如牛毛,哪管得了我。
我就在他傻呆呆的目光中走掉了。
难道那里果真有我不能看到的东西?第一次走这条径渭莫深的路,幽静而曲折。我几乎沉浸于连绵起伏的海浪声中,真是个别样的去处。
走进屋子里,怀旧的风格家饰让我倍感亲切,我喊:“有人吗?瑾子老师在吗?”
没有人应。空屋子,没人。
室内两幅一模一样的画,画得是:一个女孩,背影,长发,海边,拾……。这幅画的内容和毛毛的那幅意境完全不一样,但似乎又似曾相识,有些东西落在记忆中的某个点,却抓它不住。
其中一幅落款像座富士山,是两个大写的“M”,一幅落款是“瑾”,径直取下,留了张条:
瑾子的画,我已代取。
瑾子的家庭老师。
*年*月*日
这地方让我恋恋不舍,我一人坐在窗明几净的小吧台上,享受了良久。看天色已晚,似有云层压过,晚宴还有很玄妙的男舞《青海波》,我卷好画慢腾腾原路返回。
回到大片的樱花林,人群渐渐离去。
几排亮堂堂的屋子。我抓到了瑾子,她在其中一间换晚上装的日本和服,几个人陪着。我问她:“你的画家老师叫什么?”
“叫藤果先生。”
“他是……中国人?”
“不知道,没问。他不爱说话,是个古怪的人。”
“知道他的中文名吗?”
“……哦,你是不是一见中情了?”
“个屁!”
说上几句话,一抬眼,夜晚就如约而至了。
官人们的聚会才刚刚开始,拉起了五彩缤纷的彩灯。那灯,待音乐一起,只剩一盏,影影绰绰地从高处撒下来,一个妙龄男子抹了白彩舞动起来,那舞姿刚柔相济,流淌在历史的河中。
浸心于此。
待灯光渐渐打开,才发现,什么妙龄男子,那个跳舞的男子不是小洛会是谁,他除了会勾富婆还会这玩意,出乎我意料。
他舞毕,我跑到换装处,打了他个闷头。
他提议吃烧鸡。烧就烧嘛!这夜在一个小角落,我和小洛喝的酩酊大醉,醉眼朦胧中,我看见王军把我扛上了车。王军把我当只猫一样扔到车上,他说的那句话我是真地听清楚了,他说:“你什么时候死啊?”我想说:呸!,但这个字吐不出来,吐出了一堆的污物。
我在他的车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就听到王军说“毛毛呀……见毛毛呀……”什么的,我记得十几年前他在电话上跟我说毛毛就是这个腔调,刚开始车开得还好,到后来,那车梭梭梭……,外面的人影一个也看不见,我下意识感觉到毛毛又出什么大事了,我啪一个巴掌打在他头上:“快快快……死了!见最后一面吧。”
王军砸了一大黑包在我头上,我滴娘呀,我就不说话了。
车里的音乐开得爆响,还是那首:“我曾经问个不休……一无所有……”然后再“跟我走,再一无所有,再跟我走……”我草!就是这种成天没什么理想的男人让生活变得很复杂。
车骤然停了下来,把砸在我身上的大黑包拎给了什么人,然后车又开始叫“问个不休……”再“跟我走……”。
我问什么人,他说日本人,我啪一个巴掌打在王军头上。
“我草!他们是性急起来连生鱼都吃的日本人?跟他们啧呼啥?”
他不作声。
不到几分钟,又停了,“怎么了?”我问。
“堵了……”
“我说!给那老兄点钱!”我喊!我再啪一个巴掌打在王军头上。
“成天醉!还打人,他奶奶的茄子!”他开了后门,一个安全带把我绕了一圈,这回乖了。
“我呸!”这回我真呸了出来。
车迅速启动,我的呸一下子贴在了路边行人的衣服上,我哈哈大笑:“是名牌!”看到名牌,就想到毛毛在大学来见我穿得那身T恤,上面写的就是“名牌”,全身都是,真真笑死我了。
车速太高,王军叫我别起来,有人追。
“你又搞三搞四了……尘归尘,土归土,拉出去埋了。”我喃喃。
“奶奶的,一个女人喝成这样!”
车拐上了高速公路,怪怪,车快要起飞了,我嗷嗷直叫。于是,幻觉就开始产生,分不清是几辆车跟着我们一起在飞,飞呀飞呀……
然后再突然降落。
我乍一想,是不是又堵了?伸手去啪他脑袋,手被圈死了。我就大喊:“我说!你给那老兄点钱!毛毛要死了!要死了!!你懂不懂!!……要钱要命呢?”
王军往我嘴里塞了个东西,什么臭味,象坏了的韭菜鲜肉盒子,他从我眼前一转身,哇噻,屁股怎么这么大。
这屁股要干嘛去?
……感觉像是打架了,我睡了一觉,睁眼一瞅,王军头上渗出一溜一溜的血,还在开车。
天这么一折腾就亮了。
开车,沉默,足足一小时多。
“我说……去哪?”我看他下了车。
他回头一瞪眼:“洗手间!”
“干嘛?”
“自杀!!”
进了间屋子,有床,有烟味,还有个女人对我狠狠地盯了一眼,两人吵架,然后那女人关上门走了。
我呸!
我记得王军吵架时,我也呸了一下,除了这个呸之外,还有什么,全不记得了。
后来,天真的亮,我迅速离开了王军的屋子,我担心红中还像鬼魂一样的跟踪我。好了,昨晚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那该死的新闻总会把它播出来。
果然中午就播了:凌晨二点,在和平路西头角高速路口发生群殴事件,疑为青帮组织的内部派系之争,青帮激进派头目大猫,年仅十九岁,其手下一名中年男子在这次群殴事件中身负重伤……。
没人抓王军,他也不躲。后来他告诉我,他知道了毛毛在哪里,本来想带我一起去会会的,可是这路上就出了事,他肯定自己是被帮派的人跟踪了。
我问他关于那个车上黑袋子的事,他说这个我就没必要知道了。我的猜想是,他有货要交给日本人,差点被什么人劫了。
——卢达对这个樱花祭很不满意,因为什么问题也没解决。本来樱花祭上安排的“断指张三”与青帮的谈判也以失败告终,那些政府官员更是吃了喝了拿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他的海边儿童游乐场的梦想,全烂在整整一船没人装卸的货上了。
小洛更是告诉我:和平路,提前到九点……九点之后就别去上街了。果然,几条野狗在街上曝尸,被传说是黑帮恶战的结果,还有更厉害的传闻是说那些死狗被人捡拾,去了皮,剔了骨,剁了肉,做成了肉包子,一时间,津口狗不理包子贱价卖也没人吃,麻花倒是越来越走俏,据说可以像九节鞭一样用来防身,这简直是末日的氛围。
这些日子我的怅惘尤甚,毛毛有自己的女人了,那么我呢?这个问题让我的生活无半点喜感。我的爱情是一场减法游戏,等天亮醒来,就全部归于零了,可心里的伤都看不见,不然,我可以拉开它们,说:你看,你看,这一刀,那一刀……。每一刀足以致命,却死不掉。我好像还在等,不知道等什么。小洛说带我去春游,然后就去。他说他拉了一个游魂在到处收灵气呢哈哈哈,他就是再哈哈哈我也笑不起来。
花园里都是绿色一团团,我却看到了蝶,风吹了好一阵子,那蝶就是栖在花上,青天白日,我伸手去碰它,扇了扇,蝶不走,花也不谢,难道它等的就是它?抬头,远湖与山,分不开,呵,那天,或是那晚,湖上的桥断了,它们都回不去了——我和毛毛,就是如此。
我的怅惘多起来之后,我就喝酒,酒可以过滤痛苦。说实在,我还真是想知道毛毛现在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她那长发披肩的清秀模样让我很痛苦,我用力地想,想的厚度和喝的酒成正比,以为谈笑间这事就算过了,谁知道竟过不去,那种痛苦耐寒性很高、抗酒精程度也很高,好吧,它把我比下去了,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