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我的怅惘尤甚,毛毛有自己的女人了,那么我呢?这让我的生活无半点喜感。我的爱情是一场减法游戏,等天亮醒来,就全部归于零了,可心里的伤都看不见,不然,我可以拉开它们,说:你看,你看,这一刀,那一刀……。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王军,十几年之后,我连这个都做不到了,我觉得万分沮丧甚至痛苦。我已经决定:嫁给他。说嫁给他,是真的,除了嫁给他,我不知道还能为那些挥不去的往事做些什么。
骡子总是对我发脾气,他希望慢点回国,他说打击黑帮是公安的事,卖不卖线索、卖多少是我们的事,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与我独处,时间长了,我也许跟他在青海时一样,就能搂在怀里数星星了;而我希望快点,再快点。我担心我不走,王军就不走,我们不回国,就办不了结婚。总而言之,我在见到毛毛之前,要保证自己不是单身。
自从看到毛毛身边的这个女人之后,我终于对单身的身份深感不安了。
四月初,樱花开了吧,那是一种被天空亲吻过一样的淡红色。
我们从泰国飞回中国时,飞机就有放《樱花少年》的曲子,那些永远微笑的空姐,她们身上就有早醒的樱花味道。日本每年的樱花都在4月1号到11号之间开放,三月份上流人家已经开始相邀樱花祭了。樱花最盛时如“风吹雪”般落下,那叫“十分落”。我开始想念瑾子和卢家的樱花了。
骡子不让小洛坐我身边,我们仨个人的位置秩序是:我靠窗,骡子,小洛。红中在后面,他那样可以眼观六路。来时,是我握着小洛的手,回时,变成骡子握着我和小洛的手,他像个饱含责任感的骑士,不过,骑士一上飞机就开始呼呼大睡,东倒西歪。
机舱里很暖和,而津口还在冬冷中。
回到津口,我跟王军又碰过一次面,他依然要我带他去找毛毛,我说不行,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不是你和我的问题,也不是爱和不爱的问题。我说我会在他的身边做一个柔顺的女子,我笑着说都已同意嫁给你了,生活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过下去。他神秘地说——你错了。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我只能说——啊?
那就认命吧。我回到卢家,除了看管瑾子之外,就是大量的跑海边超市,一来二去,连超市门口的猫都被我喂肥了。我希望还能见到毛毛。我常开车去那个女人的住处,有一次居然两人打了个照面,她是个美人,毛毛会爱上她的。那孩子瞅着我说:“看呀,中国阿姨。”
这回叫我阿姨就没错了。
好些天没有拎小洛出来溜溜了。因为我上次介绍他是歌手,他似乎在那一刻有顿悟,埋头开始写歌,连那些富婆也不理了,十八岁,他终于开始有理想。
写了不少,就一首好玩点,叫《碟》,写的少。才几句:
碟
我把它放进了机器里
音乐呢、折腾了!
时间呢、沉默了!
爱情呢、活埋了!
那就一无所有吧
那就地老天荒吧
那就悲伤到底吧
这也太少了点,我给他添了几句:
……
没有灯火
我一个人等着……
不远处,是重获幸福的
人。
他说好,他说好就行了,他还让我听他哼,我就没那耐心了,我这些天都在秘密地找王军,想尽快把他的心定下来,这样他和我的生活就可以好好过下去了,我们和王萍本来就是一家人。
卢达再也没有到过我的房间坐坐,没有给过我家乡的茶饼,他的老婆照旧打麻将,养花,她把花养得跟她一样寂寞。这个院子只有瑾子是心存向往的,我偷偷希望她百年好合,虽然我私底下完全清楚:完美的爱情就是结局越悲越完美。
没有和王军住在一起,我没法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听小号说他的日人女朋友叫枝子的,又被他赶走了。我找过枝子,问王军的行踪,枝子对我很戒备,她的语言中常夹带一些日本骂人的话,说啥啥啥的,我也会夹带些中国骂人的话,把新学的津口方言也用上了,说啥啥啥的,反正她也听不懂,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除了粘上一身坏心情,我什么也没落到好。
大致听到一些,关键词是“看守所”、“警察局”、“画展”还有最多的是“酒”。
可是,嫁他,也许我真要守活寡,这问题非同小可,公安摆明了要抓他,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说起公安,红中这个公安,有段时间没理我了,他以国家利益的名义,把毛毛给我的画拿了去,说好三天还,七天还没还,他奶奶的茄子。
那,骡子也行。
人到中年,谁不是那么稀里糊涂把自己嫁掉的呢,我想过了,如果王军犯的事不大,三五年能出来,就嫁他,我能等,我们两小无猜,知根知底,好生活;如果王军搞到无期或是死刑,这麻烦就大了,可以考虑跟他育个种,王家总要个后吧,然后带种嫁给骡子……,接下来,就是我一辈子的炼狱了。
……
小洛劝我最近少出去。因为“断指张三”这帮人跟青帮最近斗得很厉害,十点之后,津口和平路上人迹罕至。他还告诉我,其实“断指张三”背靠的就是卢达。两帮谈不来就打。
津口市这地方乱哪,那真不是用麻可以形容的,政府大贴标语了:“严打黑社会,专啃硬骨头!”好!骨头是硬骨头,可问题是你是一只好狗吗,中国纳税人的钱不能老用来洗洗澡泡泡脚,这很污辱革命大众的智慧。就目前的情景,公安的“严打”看来只打了一些过街的老鼠,不过,这没什么,其实公安最乐意抓黑帮,抓一次就赚一次,多严打几次,家乡就可以盖高楼了。
小洛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后来他告诉我,他就是“断指张三”家老婆包的“二奶”,在津口我出什么事别怕,他会罩着我——我草!
他还像模像样地指点我:在世上混,没什么罩着不行的,像你这样无厘头,问题很大。
有书上说:世间财物,为五众所共享——“王、贼、水、火、恶子”,像卢达用一点点钱投资在类似断指张三的人身上,这种利益关系是增值业务,他们是靠义气和胆量吃饭的,比法律约束还管用,若营私舞弊,会被黑社会规则直接PK,所以,黑社会和商人相结合,商人与官道相结合,是双赢合作。有的时候不得不信,社会就是这样:人不当官不显坏,人不经商不会坏。
骡子也醉酒了,他说他在青藏高原拍的纪录片无功而返,他本来想做为我们的结婚礼物送我的,所以很难过。他想送我的定情东西,常换,跟他的思维和状态一样,我不置可否。
我去酒吧找他,他一看见我就大笑:“我老婆!兄弟们,这是我老婆,中国老婆,CHINA,CHINISE,WIFE。”
然后是尖叫和狂欢。
骡子搂着一个女人,一看就是干那行的,那女人面无表情,拿了酒杯敬我,我一口喝光,她又敬,我又喝,再敬,再喝,我呸!怕谁。
骡子生气了。把那女人的酒杯抢走了,把我俩的酒瓶都夺走了。这下好了,我和骡子怎么也搞得千疮百孔的,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我放声大哭。骡子没有劝我,等我抬起头来,那女人走了,很多人都走了,酒吧从拥挤中解脱出来,只剩三三两两的几桌人,除了黑,还有冷。
骡子把他衣服裹在我身上,送我回家,我们一句话也不说。进门时,他紧紧地抱住我,不肯撒手,我说:“骡子,你放开,你放开!!”
不,不。不了之后还是不。
等我着急了,准备大喊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了,捂住我嘴说:“别喊,我的老婆大人,回去,好好睡觉。”
我笑了。
骡子走了,我转过身去,还是怅然若失。
如若没个结果,就回新闻社吧,不知道大伟还要不要我。我想。
我的怅惘日日如影随形。
小洛提醒十点之后会有危险,我就八点半出去逛逛。不知道要逛多少次,这心里关于爱情的石头才会彻底消失,我希望有人对我啰啰嗦嗦,像曾经我爸那样,聊些吃呀喝呀烟呀身体呀什么的,可是时光已经慢慢过去了,我只能自己告诉自己别沉下去。
逛。危险还真大,逛得不好,就要挨打。又一个双手提满物品的姑娘被司机揣了出来,不用问就知道她的钱包被偷了,是我帮她付的车钱。安慰了一阵子,她还说饿了,还说东西重,这年头做好人也要负责任的。我只好帮她拎东西。
我们手拿一只黄皮卷啃着的时候,她突然说:“津口和平路现在不能来了,你以后也少来,可就是我的胃口总是不错,我看,我们吃了就要马上离开。”这话听起来,像在洗澡的中途停了水,我说我还有些时间,回家也一个人,不如再陪我逛逛,她居然不答应,连逛街后回味的余地也不留给我。
她走了。我又是一个人。
看完卖煎饼果子,看卖烫面炸糕,然后看街灯下的人打麻将,老太太海底捞月,大喊一声“胡了”,恰此时,不知从哪窜出一帮人往一排的日本料理店冲,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咦呀呀,乱哄哄,像唱戏一样,店里拱出一群残兵败将。把这帮摸牌九的老头子老太太吓得呆如无骨,找不到“跑”那个字在哪,待一个满身血的男人被几个人砍倒在他们麻将桌旁,那老太太就晕厥过去了。趴在桌上以为自己快要死的那个人,他的血流了她一脸,这回真“胡”了。
我躲藏在树下,匆匆拍了几张。
一只手“拍”重重地打在我身上,我草!那一刻,真是魂飞魄散。
小洛!小洛哈哈大笑,还说:“很好,你在慢慢恢复。”
他说知道什么叫黑社会了吧?砸料理店的就是青帮的人干的。我觉得公安会出来,结果,两辆面包车,下来却又是一帮张牙舞爪的人,打来打去。不过还好,拐弯抹角的,没有打死人。我和小洛被逼到了一个小店门口,我俩蹲在那,又下起了雨,店里明明还亮的灯,我们一来就关了,真是命苦。
我看了一下时间,怪怪,果真十点正,小洛说的句句实话。
人都散了,我们看看街上,奇了!留下来的居然是几条狗,连血都是它们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