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骡子打那幅画的主意,我把画放在了我的箱底,锁了。骡子问过这画是不是情人给我画的,我说为什么叫情人,他明明是我的爱人。他说我这人做人不地道,不知道他是啥意思,是不是嫁给他,我就地道了,别这么现实好不好。总以为爱情是现实的——这思想到现实也已经太老了。也许,明年就流行爱情是童话。
反正我是永远困守在情感中的女人,所以注定受伤和伤人,我上不了天堂而只能下地狱。
骡子和我大吵了一架,我用叫红中的那个公安来刺激他,说他的爱情根本是建立在物欲之上的,以我为诱饵去成就他今年的国家金奖。
他否认了,他说他明明是与我合作在前,红中利用他在后。他的梦想一直是:拍好片就结婚。
不过,他又解释:如果红中不是碰巧在古玩市场遇到了我,也不会找到他来打听我的事。
“一个匆匆的过客,他怎么可能知道我跟你的关系。”
“钱包!小姐!有时候太忘性是会失掉信任的。”
这个问题让我慢慢平息了心情,钱包是我自己掉的,怪不了谁。可他后来又提到与公安合作抓人也没什么不好,本来记者的责任就是:一切为了民众利益。他提到了卖线索。
他轻声跟我说:“卖线索,这说明我们的价值远大于人民警察。”
“我爱人民警察。”我摔门而去,像他这样堆积木,迟早一天会被积木砸死。
我跟王军第二次碰面是在宾馆的游泳池,有很多人夜泳。他见到了我就上了岸。他没离开泰国,一定还有话要说。我正想上水,游泳池冒起了那个津口的公安——红中,估计才到泰国没多久,整座池子里就他那最白。
“快点,快点,你能不能再快点。”我笑他游得太慢了。
“喂!你可别这么说,听起来,真够黄的。”他嘴里乱七八糟的哼着歌,歌词是什么贫穷啊,爱情啊,他那德性一看就是随便找个便利店开瓶啤酒就能快乐一天的人。
我累了,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去换衣。
我成功把他甩开了。
王军住在海边的一个兼价的旅行车里。里面除了他,还有几个自由的黑人,他们面部表情有些过于丰富,让我浑身不自在。有人敲他的车窗,他出去了,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半天不说话,瞅着我,然后从精美的烟盒子里抽了支烟问我:“你要不也来一根。”
“嗯。”
他递来一根烟,我警觉地闻了闻。
“没有吗啡。我不吸那玩意。”他郑重声明。
“这不会是什么毒品集散地吧。”我指指车厢。
“自己看着办吧。”
“你说怎么明知道有毒,还会有人去吸。”我指的是烟。
“爱情很伤人,还有人去爱呢,你说为什么。”他凑近我的耳旁,轻轻问我:“你爱过没有?”
“啊,这么严肃的问题,是不是你们男人做爱之后,还要问为什么做爱?”我不理他。
他用力地甩开了长长的车帘,我看到的夜幕很美。海浪在星光下呈沽蓝色。
——石崖和细沙,它们是老搭挡了,正经得很,千百年来,谁都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对方,我喜欢这种沉静的爱。
我哥兴致不减,大谈他的伤离别情结:
“……有一次,我一个人走到沙漠里,百里无人烟啊,我看到沙漠里的红柳都枯死了,那些一望无际的沙,那些死掉的人的骨头架子,那声音是“吁……吁……”,他比划着声音从颅骨穿越的声音。“那回,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拿了纸笔,写了封信,写给你的,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牵挂谁,我当时就想,他奶奶的茄子,我不至于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爱的女人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所以,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对劲,我就朝东南方向走,一直朝那方向走,我说,我要活着找到她,问个明白。”
“为什么朝东南走?”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嘛。”
他说他遇到一个梦境,看到了一个漂亮的新疆姑娘,她骑着一头骆驼,像海市蜃楼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女子问他:嘿牛……唏啦母猪的……。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问: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就说:妈古妈古……那滴那滴。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从天边来,要去天堂。”
“后来呢。”
“后来……嗯,我回来了,回到了你的身边,回到我心爱的姑娘身边。”
“那她怎么办?”
“哪个她。”
“海市蜃楼里的那个漂亮的嘿牛……唏啦母猪的……姑娘呢。”
“哦,不知道,我要是不走,压我做上门女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一家有好几个姑娘嫁不出去。”
他话音未落,我拿起枕头对他的头一顿痛打。
安静下来后,他问我:“到现在,我和毛毛之间,你会选谁。”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你。”
“他……如果和我一样没有忘记你呢?”
我依然肯定地回答他:是你还是你。说完,他也开始说我不地道了。今晚男人都怎么了,我说嫁也不地道,不嫁也不地道,让我负荷很重。他说我: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行。
那你还问我?
“要你说实话。”
这问题,我想了很久,想好后,我慢慢走过去,攀着他的脖子跟他说了实话:“他有女人。”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出来,流出了眼泪。他想舔那些眼泪,我由他了。
毛毛把画寄出,身边却有女人。他想说什么呢?为什么他就不能做到明明白白的做人,干干净净的做事,有这么难吗?王军再一次问我是不是真想嫁,我说是。我想我迟早要见毛毛,迟早我身边要有一个男人。对于王军,我深信:就算我是一个百无聊赖、斤斤计较的女人,也依然能够得到他对我毫不动摇的爱。
“我们一起养红子。”
这话一说,犯了天条一样。王军突然变得不可理喻!把枕头打得满车飞散。我看到他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形的过程。车里的喇叭长时间发出尖锐的声音。车里所有的餐具被他折腾得狼狈不堪。安静下来后,他告诉我一个事实真相:
——“红子是李烟红和西瓜头的孩子,这女人到死都让我不得安宁。”
他说,不要在他面前提李烟红,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死的原因,大家都被抓了,坐牢的坐牢,死掉的死掉,她心死了,所以以后再别把她死的责任推给他,一个人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死了,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去见红子的原因,而且也许对红子来说,不知道比知道好。
他还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什么都不为,只为自己,想死就死,谁也别为他难过。我仿佛看见一个对人生大彻大悟的男人。我抚摸他的头,从监狱出来,他开始有点矫情——他是王军,我不说他。
据说泰国的海滩只有这一片地带颁过凌晨过后禁止喧哗的声明,所以凌晨之后,宾馆里里外外都很安静,我陪王军走向海边。他租住的车停在沙滩上像个伤疤。
王军赤裸着上身,肌腱发达,肌肤健美。他不时看着我,那双明显带有暧昧意蕴的目光随着海面的浮光游动,他问我:“你们女人到底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你们男人呢?”
“刚开始想的就是钱!女人!后来,监狱一坐,什么都不想,想出来之后,在家里泡一包方便面,生活越简单越好。”他有点哲学感了。
“你还是快点结婚吧,能早点生孩子就早点生孩子,孩子一生下来,哲学就成了擦屁屁的手纸。”我嘲笑他。
我们任凭凉爽的海风吹着。沙滩上一只海龟慢吞吞地走向另一只海龟。
“你猜它们要做什么?”王军问我。
“恋爱?求爱?要不跟我们一样闲聊。”
我们静静地看着它慢慢爬出沙凹。
我问他:“我曾以为沈倍阳是你杀死的。”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杀人惯犯吗。”
“无耻。”
他突然瞪大眼睛盯着远方:“快看!快看!发生什么事了?”
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原来那只海龟爬上了母海龟的身上,正交配呢。
“乖乖,它还真上了……你说说,人类都在那些低级动物面前学了些什么。”
王军这晚跟我说了很多事,我们一直说到深夜。什么爱情、友情、朋友?家乡、忠诚、道义。他透露了一些对毛毛的猜测,他说也许毛毛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好,他没有把对那个劫案事件告密者的愤怒表达出来,如果他认为是毛毛,按他的脾气就会杀人。他要我告诉他:到底在津口的什么地方看到了毛毛。我没有说,我更多的是说:我们结婚吧,生活、家庭才是你需要的,毛毛已经幸福了,你也可以。
我说:“小号还和凤凰在一起。”
“他们可真够久的。”
我提到了王萍,他为什么没有跟自己妈妈见见面,这是最让我看不过去的地方,不讲亲情的人再好也是个坏人。
“是她叫我不要再见她的。她没叫我,我也不敢回。”
后来,他跟我解释,其实一出狱他就去了找妈妈,为了找她,还差点被几个公安打死,他们都是王国明的死党,他说:公安打死人,连死亡证明都可以不要,就能埋了,你信不信。
王国明果然是被他泼的硫酸。
他身上都是伤,“这还算我有些钱做照应,不然就死了,理由就是喝水不小心一口呛死的。”,我相信:任何时代的监狱都没什么两样。
我离开他时,他说下次来可别空着手,好歹给他带个姑娘来,他说他现在特想恋爱,就是需要从送花和一起啃蛋筒冰琪淋开始的那种夏季童话般的恋爱。他给我做鬼脸,他的话和脸都激怒我了。我往他车厢里丢了块石头,里面咣当响了一声,他拉开窗喊:“死人了!死人了!”
回到宾馆,我连茶都没喝,小洛、骡子、红中还烤了二只老母鸡吃着,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我那宿梦到王军把毛毛一刀捅死,我吓出了一身汗。
准备回国,小洛闹起肚子来,拉得晕天黑地。说是喝了服务员送来的茶;又说是吃多了海蟹,也吃了乳鸽,想来想去,是吃自己烧的鸡吃的,一堆的七禽五畜在他肚子里赶集呢。拉着肚子还在跟我说:女人这一辈子,不能超过三个男人,不然,就没有安全感。
——男人呢?
他回答:男人这一辈子,上过床的女人不能少于三个,不然……阳瘘。
他在泰国玩得最自在,到处是激情四射和春情荡漾,我猜他是顽强的男性主义者,非要潜入女人的深海里做娃娃鱼,直到因温情和精子力竭才觉得不辜负这把年纪吧。
我对他的劝戒是:别得病才好。
他说他除了看大海什么也没做。——才怪。
他说为什么在我和我的那些男人中间,他连一把最薄的刀也插不进去?
我说:这个就是嫉妒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