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描述了“断指张三”在公安局里的模样:一手拿只茶壶,一手拿只烟,笑眯眯地跟公安说——“我告诉你们,我半小时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不过,你们的态度很好,我很喜欢你们,我出去后,请大家吃饭。”
我草!这年头,没钱没权谁敢做黑社会。
男牙医算不上大人物,可沈倍阳和他的义女莎莎也死了,这事就成了市里的大案要案,沈倍阳是大人物,有钱,有身份,他的民间头衔是商办顾问,他为公益事业出了不少钱,最主要是,年近六十的他,现在是中国画届的新起之秀,就这一点,足以叫公安局的人跑上好几趟了——不管哪个时代都是有钱有权就是爷。
红中依然紧随,别以为我看不见他就不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对气息十分敏感,他身上浓厚的烟味十里以外都可以闻到,我应该提醒他:专家已经研究出烟里的可卡因会导致不孕症。让我失望之极的是,自红中跟我说我哥会来找我这天起,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除了越来越多的失落,我什么也没等到,何况毛毛。
不过,我有成就感的是,我的片子骡子给予了高度评价。那是一个周末,阳光又很好,小瑾还在午休。骡子突然打电话说他要来了,我问他是不是专程来看我,他很意外地回答:这真是你问的?我可是百忙中去给你的手指塞戒子的。
我在他面前否认了自己的魅力,如果我真有魅力,他就不会在青海的时候突然离开我。他解释:我依然还是回来了。我看,这其中的原因只有他的真主最清楚。也许对他来说,对一个女人如果没了爱情的话还可以把友谊搞得天长地久——草!什么爱情、友情皆大欢喜,我很不喜欢这种气氛。我拒绝了他。我相信他可以理解我,在他眼里我一直是具有毁灭气质的,沉溺于单向行为的女人,甚至于把自己埋葬。
他问我是不是还要再想想。
我告诉他:我什么时候这种事上浪费过时间。
拒绝了骡子,我想:我这回真做了一只从容赴死的母鸡了。
小洛倒在我的房间呼呼大睡,我推门而入,他从我的被窝里探出个光头,睁开眼说了声:“你回来了?”
像这样的一句话:你回来了?——真让我感动。单纯的友情有时比爱情更深入人心。
我的屋子里还算温馨,我住在卢达家的小侧房,与瑾子的房间仅隔了落地大玻璃和阳台,这里可以看到她良好的睡姿,床头有书和老式的留声机,我喜欢吃茶饼,卢达每次来之前,会叫彼奴德送上一杯沖泡好的茶和一包茶饼,卢达的妻子在二楼,从没进过我的屋子,我对她来说好像不存在——也好,她有和王萍一样的笃实,这让我产生一种分外的安全感,我敢肯定她是O型,她们的思维从来不需要管理就很有条理。
我把最近拍的东西往床上一倒,满满一床,这些东西让我直摇头。我不得不承认骡子是拍片的高手,我拍的东西经他的剪辑就成了精品。想到大伟、骡子、毛毛,我对婚姻和爱情就越来越困惑了,到底是从于心,还是从于工作和生活,找个什么老公才是对的。如果爱情是永恒的,为什么一成年,人就失去了爱情。可是,韩渊和杨梅呢,韩渊和李香君呢,我爸和杨梅呢,我爸和王萍呢?
我第一次翻开了我在高中时期的蓝色笔记本,看完,我闭上眼睛,搜索着我曾经的模样,她曾经以舞蹈和裸泳闻名,她和毛毛有过一场长达五年的爱情自虐战争,可是她已经走远了,就像凤凰十年后第一见我时说的:凤凰不是你记忆中那样了。
我知道。
毛毛会欢迎这样的我回来吗?
我哥呢。
我想:有时候,死掉的那些也许更幸运吧。想这些事,让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过得沮丧。
沮丧的日子没过几天,派出所还是把我和小洛揪了出来,他们主要是责问我们到命案现场的过程。说真的,细节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们俩像两只可怜的小鸭子被拎到了局子里,隔着玻璃对望着,小洛的妈妈在一旁,本来很冷静,不知道小洛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她突然抓狂似得跑到我这里大呼小叫,把我称做“老狐狸精”,莫名其妙,狐狸精就够骚的了,还加个老字,我草!不至于吧。
我看到,对面小洛冲我挤了挤眼,我突然明白了,他嘴里准是编了一套什么约会啊、偷情啊之类的谎话,把我这个三十多的老女人往老牛吃嫩草的角色中放了,真是他妈的草蛋,这臭小子!所以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祖宗的话什么时候都要信。
公安同志把疯狂的木木格拉开了,她扯破了我的衣裳,我的头发也揪乱了,我狠狠地瞪着她,她的嘴角分明在耻笑我的青春已逝,草!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无法与这种女人沟通的,她们喜欢把情绪垃圾到处泼撒,所以世界还给她们的只有恶臭。
“你没有什么辩驳的吗?”那公安问我。
“我和那小男孩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只是到那看樱花。”
“嗯,这个季节美丽的樱花因为暖冬的原因都会过早的开放。”这声音一传出,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红中。
他把我领到另一处,我们走过不少群殴还流血的人。这房间有暖气。他抽着烟斗指着那帮人缓慢地对我说:“他们总以为年轻是资本,可是这仓库不是用来存放肮脏和暴力的,你看到那个脖子上绕红绳的了吗,那人的妹妹才十六岁吸毒死了,还有那个,上个冬天,他父亲为了找他,跑到河南,没钱了,病在街头,死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亵渎青春。”
“有多少个孤儿。”我想起了毛毛。
“三个。”
我看到他们的脸,我百分之百肯定,他们心中有爱,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女人为他们做的信物。我心想:也许他们需要更多别的爱。
这回,红中又拿了一张照片,我气愤了,到底还有谁,一次性全拿出来。
他要我告诉他这照片里的人在哪里?我一看,是毛毛的照片,十几年没见过,猛一看到,把我击倒了。他给我倒了杯茶,还不如烟解决问题,我一连抽了几支,眼睛鼻涕全下来了。
“你们为什么分开。”
这话说的。
我瞅瞅他:“初恋,谁的初恋结局不都是分开吗?”
“你们感情很深?”
“相爱的时候,我跟谁的感情都深,年纪大了,就不讲究这个了。”
我这么回避他,他就拿我钥匙项链来说话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这钥匙是青帮的秘密所在,有很多人在寻它。我想:无非就是一笔钱吧,有谁会为了别的东西折腾呢。
我跟他说:“你想要,就拿去。”别用这个来证明什么,我永远不会被你所猜测。
他果然觉得意外,我笑了:“意外意外我是惊喜,惊喜惊喜我是意外。”他强调:这可是宝贝。
“在我眼里没有宝贝。”
我们还谈起沈倍阳,他这种请君入瓮的方式我早就关注到了,他总认为我和他们之间会有很多联系,因为我们老早就熟悉。老早就熟悉难道就一直都熟悉?这是明明是两个概念。我反问他:你跟你老婆熟悉吧?你新婚时做爱几次,现在做爱几次,我敢说要不了十年,你已经爬别人的床在自己家只睡沙发,跟这,是一个道理,除了时间,这世上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可是……这把钥匙怎么说。”
我沉默了。也许真的是毛毛?
我想的比他远,我已经想到:如果毛毛有一天站在我面前说爱我,我怎么办。照片中是毛毛那二年蹲监照的一张囚徒照。剃光了头发,眼睛依然闪烁着特别的光芒。集聚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为什么来,为什么走,我在他的目光里,也许从来没有自由过。在很久以前,我疯狂地跳到他的身上,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和为什么的时候,当时,我就应该看到结局,我越痛苦,他就越开心。
“他不是死了吗?”我问。
“假的,他一直在躲在津口,他是个在逃犯,只是没有人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
我想:只要他活着,一辈子不见也行。
“你是不是想说,一辈子都不见?”红中问我:“你不找他们,他们会来找你。”
好吧,那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我谢谢他的烟。
临走的时候,他还让我不省心,他说:“骡子说了,其实你要的也正是我们大家都需要的。”怪不得骡子要我来津口完成这个纪录片,我想了想跟他说:“小心,别太相信骡子,别看我跟他是老搭档,他也总是按八五折买我的东西。”他信誓旦旦地回答我:“有一天,骡子会免费把它们全部给我,你和他之间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做真实的记录。”
我错误的把自己当成化妆女郎了。
我又回到了公安局的那个大厅,待了几个小时,后来我和小洛重获自由。以为是自己扛得住,其实是卢达把我们保出来的。
化了雪,大地一片狼藉,我取了树叶上的雪水,享受冰冷从舌尖瞬间滑过的滋味。对待政府,诚实有什么用呢?难怪毛毛他们一直过的是那种不屑于秩序的生活,现在,轮到我了。
小洛说我的手很冷,妈个眯,冬天还不算百分之百过了,那个公安局就开始撤了暖炉,天天喊着人民公仆,对待公民也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