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吧。”她挑了小洛一个白眼,冲我笑了笑,招招手,进了院,院的深处是一大片的樱花林,很快左绕右绕看不见了。
该不会是卢达的千金吧,怎么满口日本腔。
院里,听见人来,几只狼犬狂吠,门牌是62号,按了铃,没看到人,铁门缓慢打开,眼前一条宽阔淡黄色的鹅卵石路曲曲折折的把雪地划开两半。一个高大的菲佣目不斜视直挺着身子恭候在门口。
我和小洛被请进正厅,卢达走下旋转楼梯,没有一丝笑容。
别墅外转来警车狂鸣。我捕捉到卢达的脸上有一阵悸动。
卢达和我拥抱,他完全心不在焉。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束目光对焦到门外的警车。警车的声音我已经非常熟悉,我和它们打交道多年,我在国内从事过刑事案件的跟踪报道有几年时间。菲佣在门口停了几分钟,稳步进来,一字一句地汇报,说小区里出人命案了。
他俩叽哩呱啦。
看来,我今天出门又命犯太岁了。
我把小洛从正厅的名画长廊拉了过来,这些画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我可以全部说出每幅画的作者及它们的创作背景,但小洛并没有问我,我也没法显摆,我装着对这些画漠不关心,我耐心地等着——其实我有很多的学问,这不是随便开玩笑的,学问可以让我感觉与男人平等很多。
“你应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卢达说。
“我会的很多。”我窃喜,这家伙说到点上了,早就有人讲过,没钱的人是养不起黑社会的,反过来就是黑社会的人肯定有钱,像卢达这样在一个人物,不是黑社会也是灰社会。
“我还记得家乡的那条大河,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游到对岸去摘果子吃,哈哈哈哈,结果这一游居然游到国外,在日本一待就是几十年,还好,总算回国了。”卢达慢吞吞地啜了一口茶。
你牛嘛!我想。我也啜了口茶,果然是地道的家乡坨茶。
聊来聊去,我和卢达竟然聊成了亲戚,他是我的妈——王萍的亲舅的儿子,我又一次感谢我的后妈。
卢达说:“留下来,留下来,瑾子的母亲体弱多病,彼奴德又不懂中文,你来教教她,一个中国人怎么可以不喜欢中国文化。”
“好,好。”我哈哈地大笑。来到津口,我这是头一次哈哈大笑,笑得摇头晃脑的。
半小时后,我和小洛走出了这个颇有中国庭院式风范的大宅府地。不远处被警界线划开了一大圈地。一具铺上白布的尸体被装进了警车。一个法医拎出一袋子东西,黑色塑料包裹着。
小洛指着那袋东西压着嗓子说:“看看!是头。那头还滴血。哇噻!后半截出来了,可怜的人,你说,他上不了天堂,天使蛮讲究形像的,没头飞出来怪吓人。”
“再说下去我可翻脸了……”
我和小洛在放晴的雪地里一路数落着上帝、鬼魂、生灵。
像小洛这样无所事事的人,退守在父辈的财富中,我们所能理解的人生哲学:像奋斗与执着,爱情与困苦,对他们来说已经逐渐泯灭了,看不到大喜大悲,也没有精神的耐寒度,都成了他妈的一个个玻璃人——我个呸。
我那时还不知道那个头颅跟我能扯上什么关系,更不可能想到它跟哪个女人扯上关系,我想的更多的是趁着卢达的亲情热乎劲还没散,赶紧搬进他的大宅,不然,真没饭吃了。
我脚伤很从就会好,我也很快要离开酒吧店,离开木木格。还好,这个香港老板娘良心不错,除去赔偿金外,我还有一些余钱。人生地不熟悉,在津口搞不好丢命的,我早听说津口有拉了良家妇女去河南做乡下老婆专生孩子的“风俗”。
可紧要关头,卢达居然几天宅门紧闭。
这样一来,我只好留守在木木格的小饭馆,只好以那个姿势一如既往地趴在昏暗的橱窗前直盯盯地注视着街道,守候着酷似毛毛的那个黑影再次到来。无聊的这几天,对毛毛和我哥的思念已经进入白热化程度。
有一天,我接了一个电话。
“……你会死的很难看。”电话那头在说,那声音像从地狱里飘散出来的一个幽灵。
“你是谁?”我心跳不止。
小洛心血来潮突然在此时打开了音乐,我大喊制止,可为时已晚,电话断了。奶奶的,多一点点话都没有。
说真的,我接到这电话还有点高兴。
我开始购买很多道具,像针孔摄像机、收音器之类的东西。事成之后,我打算大曝黑帮内幕,这事要是我原来新闻社的头知道了,他不笑死才怪。不过,真有新闻,给谁也不给他,他扣过我的外勤补助,我呸。
我没想到,这姓卢的,早把我研究地透透的。当他们这种人物的家教还真要经得起政审,这几天,他甚至派人去了我的家乡。是凤凰告诉我的,叮嘱我小心再小心。哦,亲爱的凤凰。我无法得知那冬季裸泳的事是不是也被翻了出来,这件事怎么说也算是一件大事吧。不过,当我感觉到我口袋的钱日趋于个位数时,我终于看见了彼奴德,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卢达让我住进去。哎呀,这就好了。
我对家庭教师这个职业那是绝对驾轻就熟的,大学时候就在莫宇教授家做过,我最容易和孩子结成攻守同盟,一起对付以为成绩不好就是末日的家长。
住进去一切都方便了。我在新闻社待了十年,才配了车,这里一来就配了,爽。
卢达的女儿瑾子长得很漂亮,做她的家教我常常和她玩偷溜,可是,她很烦人,成天“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觉得呢?你是这么想的吗?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每天不厌其烦的说这些话。比苍蝇还苍蝇!
她总是试图把我脖子上的钥匙项链要去,我防她防得很紧,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那钥匙的事放在偷拍纪实片之后了。
我去哪都要带着她,不带不行,我要防她交男朋友,她随时有可能到郊外跟男人亲嘴的,亲嘴我不怕,我怕闹出娃娃来,我的罪过就大了。包括去派出所问问事。
我问派出所最近这儿是不是死了一个人,警官说奇怪。
“奇怪奇怪我是意外,意外意外我是奇怪。”瑾子怪声怪气地说。警官听了直笑。
“这是照片。给你。我们不得不承认,他其实长的不错。可惜,他死了,还留下了一对儿子。唉,人生不应当抱怨,可是,像这样,没了,上帝是不会给他在天国里留张椅子的,我依然主张及时行乐,如果饿了,赶紧吃,如果累了,就早点睡,如果病了,就早点死。”警官大人如是说。我敢说他信天主教。
“不,那样会像你一样胖得像猪的。”瑾子指着警官说。
“瑾!”我吓阻她。
照片中头颅和身体放在一起,照了合影。看上去蛮不错的。
“他是日本人,认识吗?一个说话结巴的牙医,你的牙看上去很好。”警官说。
“谢谢。不认识。”我仔细看照片里的每一个细节。衣服很平整,头颅被整齐的从颈部割下来,所以对接很容易,如果不是血迹,几乎看不出痕迹。
我提到小区人们的安全问题,他说这只是一场意外事件。
“意外意外我是偶然,偶然偶然我是意外。”瑾子又怪声怪气地说。
警官说政府准备开新闻发布会,安抚民心嘛,民心向来比抓凶犯重要。
晚上,小洛来找我,雪开始化了,他湿着双脚,我端了一盆热水,到处找适合他穿的鞋和袜,小洛看着我忙前忙后偷着乐。冬天的月亮在云层中穿梭,他明明有话说,却一直不说,非要看我脖子上的项链,这东西自从戴上,就没有离开过我的脖子。
“我担心告诉你是个错误。”
“那你还是别犯错。”我说。
他带我去的地方名叫“昔日情怀”酒吧,就在小区里。昔日情怀,这四个字,对感性的女人有百分之百的控制力。果然,里面喝酒唱歌玩女人的都是日本人。酒吧屋穿梭着好些毫不吝啬身体面积的少女,不无惋惜。小洛告诉我,这旁边就是一所全国挺有名的大学,这里指不定有不少是大学生呢。我想起大学时候莫宇教授(就是比比,那个被人阉了死掉的男人)说的一句话:我睡了,我的悲哀都醒着。我在肉体混沌的空间里沉默不语地坐着,我想我是睡着的。
小洛把我摇醒,你看你看,她有一串跟你一样的项链。
这时,一个声音很近地贴着耳朵缓慢低飞过来:“黑椒牛排,七分熟!——女士,你的?先生您要不要来点,芝士也有特价。”
哇噻!一样的屁股肉,一样的脸蛋,一样的眼神,这名女子与李烟红出其的相似。我盯着这个酒吧女,心潮翻腾。
她脖子上果真有一条和我一模一样的项链。
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