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懂得女人会藏才是境界,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你看,就像鸡蛋,没剥壳才有价值,剥了壳的鸡蛋只能拿来卤
她也叫红,她说她叫井美红子,她不愿意跟我交谈,明明是中国人,到了生意场就取个什么子的,外国名字就比中国名字好赚钱?啥嘛,对这种小年轻,我真是哀莫大于心死。她的背影几乎和李烟红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我已知道李烟红早在几年前吸毒品死了,只怕会日日被这个背影纠缠到灯枯油尽。红子去招呼别的客人了,留下我和小洛。
我发现小洛和大伟一样,对鸡情有独钟,我让他去单独约红子出来谈,他一直不肯,但我一说要给他亲自烧只鸡,他就很爽快答应我的请求了,我问他要什么鸡,他说只要是鸡就行,“是鸡就行”,这话听起来,真他妈的黄!听说现在中国的《辞海》里已经把“鸡”的微妙写出来了,鸡:妓女的泛称。不愧是中国大家,敢于直视淋漓的鲜血,而且富有强烈的时代气息,专家已经把妓女这种职业的根源直接定性为私有制,把国家制度也搞上了,他们更牛比。
小洛说她很便宜。
我个呸!
“她不是学生,现在大学生最多一个晚上也才赚二百,像她这样的,我劝她不如另谋职业。”小洛不屑道。
“昔日情怀”酒吧里,有一群身穿日本传统服装的人,有拿着笛的,箫的,还有拿扇的,那个拿扇的日本人最丑,不过,很奇怪,音乐还没有起,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舞了起来。
“他在跳舞吗?”我问走过的女招待。
“哈哈,他在打苍蝇。”
“啊?为什么是打苍蝇呢?”
“难道打蚊子?”
“啊?这是什么酒吧啊?”我大惊。
“昔日情怀!”女招待
这就难怪了,没有苍蝇蚊子,谁往蚊帐里钻,男的钻,女的钻,就出情怀了嘛。怪不得叫“昔日情怀”,我草!
我对黑有天生的敏感,一到黑暗的环境我那满肚子关于青春的故事就忍不住要冒出来透透气,这一刻,突然想起大伟来,他曾经说过我,是记者里的三流作家,作家里的三流记者,突然发觉大伟这小伙子还挺明白我的,唉,有时,爱情毁就毁在明白这份上。我很想跟小洛聊点什么,可是,他忙于应付青子的电话,应付到最后,他说青子非要来。
“她会带武器来吗?”我紧张地问,我可不想成为青子假想中的情敌,我又不是包养小洛的富婆,我就想也没这个色,有这个色,也没这个钱,有这个钱,也没这个心。
“不知道。她说来玩玩。”
“那就会带啰。我还有几分钟?”
“她叫我等着。”
“那就是马上啰。”
为了躲开青子,我也只好混进打苍蝇的队伍。我没有扇子,我用盘子。那个拿扇子的日本人冲我点头笑,还伸出大拇指,靠,我巴不得把苍蝇打进他的嘴巴,对日本人,我向来没有好感,历史证明,日本的亲善就是暴虐的开始。
可是关键是:我不会说日本话。
苍蝇打得差不多了,我就跟那帮日本人说:“你的?有会中国话的?”
“小姐,你想问什么,我们都会说。”操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我滴娘呀!
然后,我就听到“沈倍阳”这个名字,沈倍阳什么的什么的,把我着实吓一跳。我惭惭往日本人集聚的地方去了。
瞅见其他几个日本人跟一个中国人在一起,仔细一瞅,还有些眼熟,原来是早先在古玩市场遇见的那个抱盆花的年轻人。
他也留意到我了。跟身边的日本人滴咕了几句,就往我这方向来了。我开始抓瞎了,搞不好会丢命的,这是在津口,除了面团似的陈小洛,个个都是关东大侠级人物。还好,关键时刻小洛大喊一声:“青子来了。”我回头一看,果然且当真。他带着我飞快地在酒吧里穿梭,我马上开了针孔摄像机,一路拍了过去,黑的,白的,肉的,皮的。指不定能捞点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当晚,在我的居处。我把在“昔日情怀”酒吧拍的照片全部排开,照片里面的日本人和非日本人一个也不认识。
拿了两瓶酒,我和小洛喝上了。喝得多了,小洛醉了,他一肚子的坏情绪,大倒男人的苦水,我总结了一下他的坏情绪:一是太帅,女人多,二是钱多,闲得慌,三是没兄妹,孤独。
……草!
为了不让坏情绪多的小洛介入此事我花了二个晚上独自去寻找红子,她租住的木屋子总是空无一人,透过窗棂,我看到半张她小时候和李烟红的合照,看来,这就是铁的事实了——红子的确是李烟红的女儿,如果按十八岁生她(看来,当年李烟红的怀孕是真实且有效的),井美红子红今年应该是十六岁了。她完全承袭了她母亲的彻骨热情、跳动和汹涌以及女人的极致身材。
红子让我想起李烟红。第一次在澡堂相遇,我们恶狠狠地望着对方,在内心已经完成了一场战斗,并相互绞杀了对方。现在,走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不得不说,李烟红是个美好的女子,一个极其美好的女子,比我还美美美好!
——怎么说起来像一个战斗中死掉的人被追认为烈士一样,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和李烟红的关系,是平级不是上下级,“级”这个东西,从来都是蛮致命的,像三级、A级,怎么越说越黄了……
难道红子还有别的居所?为这事,我只好再次求救于小洛,事实说明,在侦探方面女人只能打打游击,正规军还哋靠男人。反正小洛闲着也是闲,我找他时,他正在木木格的“风中衣裳”酒吧,跟木木格撅着屁股吵架呢。
“刚才那先生要一杯酸梅果酱,你为什么不给他。”木木格气得脸发青。
“我这不是一直在做吗?”
“做了一二个小时了,还在做?”
“我至少要找到酸梅果啊?”
“……”
我把小洛带出来,跟木木格说:“今天把他打包给我好了,外带一份辣炒年糕怎么样。”
“拿走拿走。”
“妈,我们俩一份辣炒年糕不够吃,还要糯米鸡和红烧鸡屁股。”
“自已拿……我说,你真是卢达家女儿的家教?”
“是。”
“那你以后可要关照我家小店,这里老来一些动不动就收钱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木木格说,她态度超好。
我爸老早就教育我,在中国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就先做个共产党员,什么都不想有的时候,就先有个政府职位,这辈子肯定没错。
我正想着,小洛说:跟女人在一起就跟围着一群母鸡转似得,要时刻做好踩上鸡屎的准备。他惹笑我了。我跟小洛再次来到了“昔日情怀”酒吧。我讨厌这地方。
红子裹了一套彩色大披风,一头大波浪,声音很迷人,女人味十足,说实话,红子不如青子看着顺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红子喜欢低胸,这想法很笨蛋,她不懂得女人会藏才是境界,不管是肉体还是心灵,你看,鸡蛋没剥壳才有价值,剥了壳的鸡蛋只能拿来卤。
红子明显不在乎这条项链,她用手指不断地扯它。她坐下来,依然用抗拒的眼神盯着我。我告诉她,我是她妈妈的好朋友。把李烟红当朋友——我无何如何也想不到,人都死了,总之让那些恩怨彻底瓦解吧。
我问她来津口多久了,她说不知道,她对时间没有概念,总之是,那年来的时候,她穿的是裙子。然后,她自己摸出了雪茄,一付老于世故的风尘样子,在我眼里,这个红子毛病太多,比如她的一只手总喜欢按秩序打着响指,指甲盖抹成讨厌的黑色,眼睫毛是带闪加长的,抬个二郞腿也像要吃男人的样子。拜托!她的任何细节我都看得分外真切,很累,怎么觉得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生了个孩子也像犯了错。
自然要谈到她的妈妈,我很奇怪地发现,她对妈妈的死已经没感觉了。
“是。她是自杀,吞毒品自杀的,她受不了我爸,我爸女人太多。”
小洛来了。带了一堆东西。他以为我们要聊通宵。
我们去了井美红子的小木屋子,里面很久没有人住过了,透着一股霉味,我肯定红子跟什么男人在外面同居。几杯就把小洛喝趴了,一个人在屋子里睡,我和红子在屋外,冷了个透彻。
我和红子通宵讲的居然是红子的童年,可以想像:就是那种在不同的保育院里度过、和无数的小朋友同桌、共用洗澡水、肥皂以及便盆的童年。然后,就是和李烟红到处逃匿与极致享受并存的生活,她提到了我哥,陈军,现在,我可以确认,陈军就是她名符其实的老爸。记得,当年我哥对我说要和李烟红结婚的时候,我还在失恋的痛苦中,我的回答是: “条件一,善待我爸,条件二,我随时可以回家探视我爸妈,条件三,我不管李烟红叫嫂子,只叫李烟红,条件四,我回去的那几天,你们不能同房。” 总以为李烟红是个滥情的女人,总有一天会被她泛滥成灾的爱情打败,可是,想不到她为了我哥吞掉毒品杀死了自己,他们的婚姻是:一个逃,一个追,风雨无阻,直到死掉——老实说,想到这里,我流泪了,井美红子望着我,说:“你伤心了?”
嗯。
“你好想让我被你的回忆感动,但我没有。”她对我无比遗憾地耸耸肩。
我瞅了一眼她的侧影,脸上的确没有一丝泪光。
“这是个煽情的夜晚,小心被贼惦记上。”她带着微笑幽幽地对我说。
好了,这回我在津口多了一个关心的人。为了让我看上去更像一个做长辈的,我常常很热心地给她送去我熬的热汤,但她总说太饱了太饱了,结果,都被小洛喝光了,我敢说,小洛这阵子能长几斤膘,算我补偿给木木格的吧。我这么做,不知道我哥会怎么想。我想,只要能守住红子,至少这辈子我哥我是能等到的,他是明明白白还活着的人,不像毛毛。
我至始至终还觉得:那是座空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