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寒假,从车站,我上了车,回头看到鸢尾蓝的天空下我爸瘦了一圈的背影,可不是?他老了而我们还在等来年
谁也想不到,我和我哥、毛毛的离家出走会发生在寒假——不是私奔,只是离家,一个是原则性问题,一个是心态问题,除去三天被押在公安局里反省不算,这样离开家在外头住还是头一次。
毛毛果然忍不了二个礼拜,就来找我哥他们了。他没法不见我,我是我哥的死党。他终归是想见我的,我们谁都不说,可心里都知道。
我爸说带我去打野鸡,我哥说带我去野游,后者比较新鲜,说走就走,我想过了,活在当下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那是雪化的第一天,“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们带了五瓶高梁白,西瓜头、肚皮和他们分别的马子也来了,我哥那个单眼皮,脸庞过于丰饶的前任女友也来了——这不打击我,打击我的只有李烟红那骚娘们。
肚皮传说中在歌舞厅突发性事件交战中认识的女朋友是这样的——半长不短的小长发,像秋种的包谷穗,怎么看怎么离不了俗不可耐四个字,一张小嘴红嘟嘟的,蛮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到肚皮这里,细节到脚丫子都成了尤物,看见肚皮前抱后抱的就怪可怜他,看来爱情把男人也糟蹋啊。
他们三对最终离开了我和毛毛,另偷欢去了。大家都以为总有人会回家,结果没有一个回了家。后来,肚皮的这段姻缘也是不了了之的,听说那女的怀了肚皮的孩子,也算恩泽一场,不过,我敢保证那孩子跟我哥带去的那五瓶高梁白没有任何关系,那次,它们半数入了我和毛毛的肚子,半数用来点火做燃料了。西瓜头对凡事都认真,他甚至还没敢当我们的面拉他女朋友的手,他真把这个瘦条条的女人当结婚对像了——事实证明,认真对待的爱情没有好下场。
——这一刻,我敢说,那个时期的他们,还正常的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他们的人性裂变都仅停留在伺机中,像炸鱼、扒水库、偷袭漂亮女孩子,搞些大不大小不小的县城流血事件之类的事上。据后来分析,他们开始操作那些举足轻重的大事件都跟县城一个叫沈倍阳的阴险人物有关。而且,不管他们背后犯下多少大小事件,在我面前,他们总是表现得像一帮好得不过再好的人了。
言归正传。
翻了两座山,我和毛毛迷路了。毛毛不停地在咳嗽。我“喂!喂!!喂!!!”他也不理我,我赶上他,责问他为什么不理人,“听见了,屁叫屁叫的,你老爱叫,又没事。”毛毛慢吞吞地地回我,还转过身。这一刻我发现,这些年我从毛毛身上学会的最高招就是:精神互虐。嘿嘿,看来这种互虐到最后也总要歇歇脚的。
前面有条被农家走得异常泥泞的黑色田埂,从白茫茫的大地翻开。毛毛说要走,我说了一大堆不走的理由,他说女人总爱不看时间表的瞎抱怨。我说我不爱抱怨,只是鞋子是爸爸新买的,还要穿到学校去参加运动会。他说如果被一双鞋给约束了,那不完蛋了,天要黑了,你再不走快,我们今晚就要喂狼了。
“有狼吗?”我问他。
“没狼还有我呢。你不怕。”
于是,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脱了鞋,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光光脚,心头一暖,不敢看,他提出要背我,我说不!我指着乱七八糟的脚印问:“这些都是农民大叔的脚印吧?”
“别看,看我的脚印走,才不摔跟头。”他着实探好前面的路,让我跟随他的脚印。踏进他的脚印,那些泥还留着他的余温,细腻的,光滑的,我喜欢。
“你能不能别扯着我的裤子,再扯要掉了。”毛毛说。
“有个女同学告诉我,天蝎座的男人是要好好管教的,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告诉你别的?”
“啥?”
“男人本来就是女人的深渊!”
一听这话,我不走了。站在那里。他连走几步,回过头,笑逐颜开。“真不走了?”
“不走了。”
“那让哥们抱抱你?”
“我和你不哥们,早就不哥们了。”
“蛇!!”毛毛指着我脚下大喊一声。
我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回头一看,哪有什么蛇。
茫茫然一片田埂干干净净,只听到远处有松涛阵阵,大地到了归寒的时季。
他抱着我。我们接吻了。二个礼拜不见,我的心都想小了一圈。
“累着哥们了,你可真重了不少,下次减好肥再回来。”毛毛说。我其实想说,是你一直还这么瘦。
冬日的太阳算什么呢?朗照却没有温度,再抬头,云出岫了,堆起好看的云层。
我和毛毛果真出事了。不是山洞,是在一户山里人的家中。
我们爬完山,顺着积雪的山路往下走,有一户人家,门上还有大红的对联和一只火红的灯笼,毛毛一看就喜欢,这种有艺术气质的人总能够在灰暗的世界中随情景蹀躞。一问是个守果林的人家。可山里一棵苗也没看到,毛毛纳闷地问道:
“你们守哪里的果林?”
“这里啊,春天都要种果树的。”
“可是冬天还要守吗?”
“林业所规划的嘛,哪片归哪管都有规划的,现在所里人多了,我也是公家人呢,唉,不是正编,现在超编的人太多了,所以管它有树没树,划个地,放个人,有个地守着就不错了,有钱拿总比种地强。”
农家人不种地,守片荒山,干等着春天种树,还有钱拿,这倒是落得爽快。我想。
我还带了相机,一个劲地要给那家的小男孩照像,在木屋子和土篱笆折腾了半天,弄得自己和男孩都是一身泥和雪水,然后花钱买了汤和面条,包住一晚,这些全数加起来就要了二十块,不包我给小男孩的糖和饼。那中年人还问我们有没有结婚证——没有,又加了五块。毛毛挤进不到五平方的小铺房头一句就说:他奶奶的茄子!世风日下,连农民伯伯都发展成了奸商。
汤,很好喝,饭,是木盆盛出来的,很香,碗,是粗糙的早年瓷器,有缺角的碗沿,还有那男孩子不停地瞅着我俩笑,门牙没了,恰恰好。(漏风的门牙如果关上就少了许多童稚),中年人的老婆有条粗大的长辫子,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所见,唯一多余的是那个不太朴实的中年人,算是暇疵。
“这里晚上很安全,我们都拜菩萨的。”他指着一张熏黄的观音画像说。
噢。
所以晚上睡觉我和毛毛都很放松,垫的是铺满稻草的床单,轻微的香薰和尿臊偶尔交替飘散,就是盖的被子不大,毛毛问我:“我们同一头还是分两头。”
“一头吧,我往里,你往外,两头嘛,那边是尿桶啊,有半桶尿呢,而且还是陈年的尿。”我分析。
“那你不许乱打听、不许说梦话,不许乱摸。”
“你又不是处男。”
“你怎么知道,谁知道呢。”
“钻进被窝,就知道了。”
“哼,我才不碰你。”
“但我会碰你啊。哈哈。”我说。
我和毛毛擦了脚,才发现两个人的脚都破了,而且两人的脚背都长了冻疮,有些地方呈黑紫色,被热水一烫,奇痒。毛毛的一只脚冒出了大水泡,一挤,一团浓血。他嘴里还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温柔,我怕痛呢。今天好不好玩?”
“走泥路,不好玩,你还蛇呀蛇的,乱叫!”
“唉哟,简直是谋杀。”我挤了他一个水泡泡,他喊了起来。
“咦,你是不是男人?”
“你哥最男人!去拿一下毛巾,在那边。”
“帮你挑水泡,帮你洗脚,还帮拿毛巾,真没天理,你怎么报答我。”
“你做啥,我就做啥。别在我面前男人男人的,告诉你有种把自己杀死的男人才最男人!”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这么说——把自己杀死的男人才最男人。
他做事很细心也很专心,我们顺便按摩了相互的背,相互捅了捅胳肢窝,打闹十来分钟,直到这家的小男孩子脱了裤子冲进屋子来,两人看见他光溜溜的小鸡鸡熟练地射出一米远的尿直达我们床角的尿桶,看得两眼发直。毛毛问:“小弟弟,你这尿,可真准。”
“哼,我还可以闭着眼射到那桶里呢。嘻嘻。你呢?”
“我……没试过,试试看。”毛毛把我往床外踢,我裹全了被子,躲了出去。然后听见尿桶里发出巨响,毛毛乐不开支地说:“哈,你的是小溪,我的是河流,怎么样,不一样吧。呵呵。”
“哼,尽欺负小孩子。”男孩子又光着肉蛋蛋从我眼皮下溜回了他的房。
我喊他:“喂,小弟弟,你们家就这里有尿桶吗?”
“是啊,这是我们家的小房,谁把尿桶放大房的,才笨蛋呢。”
“啊?”
接下来,都累了,我和毛毛似乎都睡了,半夜,毛毛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问他:“你说,世人的鞋怎么这样的容易破呢?”
“这是《疯人笔记》里的话吧。”
“你怎么知道?你也在阅读这本书吗?”我惊喜地问毛毛。
“你的书,有什么看头,要看王小波的,才真实。你怎么会听我的。”
……
……
“你睡不着吗?我帮你摸摸背,以前我睡不着我爸就这么帮我摸背,很快就睡着了。试试。”
“嗯。”
我的手冰凉,本想嬉弄毛毛一番。我提起他的毛衣,顺着脊梁往里摩梭,刚贴上他的皮肤,他全身猛然收紧,把我吓一跳,空间中突然有种窒息,想象力被净化了一般,匆匆集聚在手掌的每一寸肌肤,皮肤光溜,带着轻微的悸动,那一刻,我把自己定义为孩子,一个孩子,天真地好奇地想了解未知的世界(虽然许多年之后我们的内心还在为此反复挣扎),爱,从何说起,我也不知道呢。我的手伸入他的背脊,然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闻到他的体味让我心跳无比。
“你跟别的姑娘试过吗?”我说。
他把我手放到他的脸上,嘴里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紧张呢?”
“别说话。”他说。
我摸着他的胸膛和肩胛,有突起的肌肉,往往看去去坚硬的人总会有最柔软的内理,我与毛毛在黑暗中有种毫无间隙的表达,也许来自于几年前少男少女初次相见的一见钟情,也许是在忙碌的生活和学习中被闲置的男女激素,这样说下去,打上无数个省略号也说不清,——问题一旦落到说不清这上头,完了,好多难题永远都解不了了,那就不解也罢。
“往下点,再往下。”
“不。”
他转身盖住了我的嘴唇,他是接吻的高手,在黑夜里,我发现原来接吻除了美了之外还可以更美的。
“我爱你。”他说。——我甚是觉得悲从中来。
“别说话。”轮到我说这句了。我们吻了很久,他揭开了我的上衣,用力地揉动,那种力量和跳动几乎把我全身浸泡。
“让我来,我自己来。”我说。
我们都脱光了,花了几分钟时间,他的力量又一次像洪涛一样侵袭上来。
“可不可以那样。”他急切地问我。
“不行。不行。”
“就一次,一次就好。”
“嗯……那就试试。”
最终他没成功。他还没有完全深入,就在两腿交叉处匆匆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