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爱情有所牺牲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很多情侣之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这样的牺牲往往是在爱人间的关系很和谐的情况之下才会发生的。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爱会变淡,情会减退。当各种不和谐的声音出现的时候,爱情便会四处碰壁。而这个时候,过去千万年的陈年旧事便会被提出来,甚至摆在最尖锐的刀口上,狠狠地插进昔日爱人的心口上。此时,再看看自己过去为了这份爱所做的牺牲,猛然间发现,是那么傻,那么单纯,甚至是没有价值的。
可是对爱的付出又岂能随意评论?世间哪有什么爱是不会遭到时间的打磨与冲击的呢?既然有冲击便会有破痕,伤害也便产生了。
他是一个拥有强健体格的骄傲的男人,总是在试图保护那个脆弱的女人。然而那个女人只是外表看上去很脆弱,内心实则十分坚强,并且独立自主。她当然不愿意被他当成一个弱者来看待,更不能够接受他无理的批判和谩骂,即使那些骂声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针对所有的女人。可是萧红就是一个倔强自立的女人,她总是试图为萧军嘴里谩骂的那些女人挽回尊严,讨回公道。每一次,当萧军开始无聊地骂女人的时候,萧红都会勇敢地站出来极力反驳。
女人即使爱,却也想要有尊严的爱。无论爱得有多深,她都那么努力想要捍卫自己作为女人的权益,仿佛是要做一个努力捍卫女人那半边天的女战神。她并不知道,这场仗一旦开始打响,于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萧军曾经在晚年的时候回忆起那些与萧红相处的时光,他说:“她最反感的,就是当时我无意或有意说及或玩笑地攻击女人的弱点、缺点的时候,她总要把我作为男人的代表或‘靶子’加以无情的反攻了。有时候还要认真生气甚至流眼泪!一定要我承认‘错误’,服输了……才肯‘破涕为笑’、‘言归于好’。”
这或许就是萧红的任性和固执,她是一个硬气的女人,越控制她,她越抗争,越抗争就越坚定。直到最后迷失最初的方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
自古以来,爱情与自由之间就存在一种微妙的博弈。不是有句话这样说的嘛:“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每当爱情与自由来到了岔路口的时候,这种博弈显得更加明显。不再管过去的恩怨爱恋,不再回忆曾经的相濡以沫,在这场外力的强烈冲击之下,这温馨的爱情城堡,顷刻便崩塌一地。
如果不是萧红对萧军产生太多的依赖,或许她不会落到如此的田地。可是她又怎么能够不依赖他呢?她体质差,意志薄弱,生命基础脆弱,是一个身体糟糕得很的女人,再加上情感的细腻,注定从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是被他保护的对象。她依赖他,眷恋他,舍不得他,无论是多小的距离横在他们中间,对她来说,都很大。到了上海以后,他们两个人即使住在同一个房间,也不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段分床而眠的日子,萧红每一次半夜都要哭醒,一种莫名的空虚侵袭着她整个灵魂,她觉得两人离得太远,即使只是隔了一张床。不在他身边,她便像是找不到根的浮萍一样,极其没有安全感,并且随意飘零。
作为女人,仿佛她一辈子都是附属于某一个人的,天生如此。小的时候是属于父亲的,长大以后是属于丈夫的。她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这样的命运。即使她不止一次地离家出走,从父亲的家门决绝地走出来,然后意外地走进丈夫的家门,最终又因为各种失望和悲伤,逃到日本,再后来到香港。她一路奔跑,逃离。只要是遇到让自己不安的因素,她便努力地挣扎着要离开。
这个极端需要男人保护的女人,却无法忍受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不平等,她总是在为所谓的话语权或者决策权而奋力抗争,最终变成为了所谓的为自由而努力想要挣脱男人的保护盔甲。可是客观的现实却让她精神层面的追求摇摇欲坠,甚至碎裂一地。她就是那一只因为渴望蓝天而想要振翅飞翔的雏鹰,然而她不知道她本身并没有翱翔于蓝天的最基本条件,她没能预先知道自己终究只能在低空慢慢盘旋飞转。
我不怨爱过我的人儿薄幸,却怨自己的痴情
1932年11月,萧红和萧军从欧罗巴旅馆搬到道里商市街25号,“二萧”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小家。可是他们没有固定的收入,两个人仅靠萧军当家庭教师的收入勉强度日,有时候甚至需要通过借债来过活。但是即使生活非常困苦,他们依然患难与共,感情非常融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萧红的文学之路越走越顺畅,越走越光明。
萧红是一个特别真实的女人,她用纯粹的文字来书写自己的人生,诉说自己的情思和爱恋。她的人生,那么苍凉,满满的都是伤痕。那些淳朴的文字里竟滴出鲜活的血液来,让人震惊。
当她拥抱着爱人坚实的身体,热吻着他性感的嘴唇的时候,她坚信自己是幸福的,可是在充满兴奋的同时却忍不住战栗,于模糊的呻吟声之中,她忍不住要“警告”萧军:“三郎,我不许你的唇再吮到凭谁的唇!”可是,她如此热烈的激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黑暗之中她柔和的话语并没有换来萧军同样温柔的承诺。他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在忘情地享受着此刻的温馨与甜美。男人或许并不了解女人的一片痴情,更不会知道有时候女人需要他的承诺,哪怕是虚假的承诺。萧红的期待注定要落空,并且她所渴望的或许永远都无法得到。
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情,总是难以达到平衡,或许两个人的恋情从一开始便已经没有在同一条线上,谈何平衡?倘若不平衡,那么不和谐的音调随时会响起,无论是在静谧的深夜,还是在热闹的白天。
萧红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之中,有一次她不经意间问萧军:“你对于爱的哲学是怎样解释的呢?”
爽直的萧军很自然地回答道:“谈什么哲学,爱便爱,不爱便丢开。”
可是执拗的萧红对这样敷衍般的回答却不甘心,她一直追问:“倘若丢不开呢?”
萧军无所谓地回答:“丢不开……便任他丢不开吧。”
也许他在做出这样的回答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过萧红会因此而受伤。敏感脆弱的她所渴望的爱情在他嘴里竟然变成了一个“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爱情哲学,这多多少少会让萧红觉得心寒,当心里滋生出来的那股寒意侵蚀她惴惴不安的内心时,她能够怎么办呢?不能,她的确是不能怎么办。她是一个饱受风霜吹打的女人,她那柔弱多病的身体、饱经摧残的心灵无不在提醒她,爱情已经逝去,正如她昔日美好的容颜。或许,早在当年被遗弃在小旅馆里,她便已经彻底失去了追求完美爱情的资格。
她不想再去回忆遇见他之前的那段悲惨的生活经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早已经被她沉入心底。一开始,她便热忱地全身心投入这份恋情之中,她选择尽快遗忘过去的噩梦,选择与过去一刀两断。然而如今她深爱的这个男人却没有跟过去一刀两断,他昔日恋人的身影总是不时地闪现在他的脑海和心头。
有一次,萧红不经意间看见萧军的袖口破了,于是便对他说,明天要买针线为他缝袖口。然而正是她这句随意的话无意间打开了萧军关于昔日美好回忆的记忆大门,豪爽的他顿时跟萧红详细地提起他过去的恋人——那个叫作“敏子”的姑娘。他激动地说道:“敏子……这是敏子姑娘给我缝的。可是过去了,过去了就没有什么意义。我对你说过,那时候我疯狂了。直到最末一次信来,才算结束,结束就是说从那时起她不再给我来信了。这样意外的,相信也不能相信的事情,弄得我昏迷了许多日子……以前许多信都是写着爱我……甚至于说非爱我不可,最末一次信却骂起我来,直到现在我还不相信,可是事实是那样……”一边说着,萧军还立即起身拿来毛线衣给萧红看,“你看这桃色的线……是她缝的……敏子缝的……”
这个男人,在深爱自己的女人面前激动地提及关于昔日恋人的点滴细节,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尊重眼前这个女人,或许直爽的他无法体会细腻的女人那易碎的心。他不能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在听了他那番发自肺腑的话之后,在熄了灯的深夜里,听着他不停地用带着颤抖的哭腔的声音在呼唤“敏子……敏子”时的绝望和愤慨。他不停地在梦里说:“很好看的,小眼眉很黑……嘴唇很……很红啊!”天啊!他在对她描述那个敏子,这个敏子于他而言有千般的好,最好的或许是因为她是他最纯粹的恋人。这个魁梧的大汉不仅莽撞,而且还过分得极致。他在说到情不自禁的时候,竟然还紧紧地捏了一下萧红温润的手,或许他是不知不觉中把身边躺着的这个女人当成是昔日的敏子了吧。只是委屈了萧红,她只能慨叹道:捏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她。
是的,她不是敏子。她只是一个被人搞大肚子并且被狠心抛弃的弃妇而已。对于萧军来说,爱情那么容易变化,并且一旦变化便不再需求。或许当初他爱的是她的才华横溢,怜的是她的窘困无奈。如果不是一开始就不平等,萧红何苦遭受这种折磨和蹂躏呢?她无法阻止他对昔日恋人的深情回忆,更不能去改变他在狠狠扎伤她之后便不顾一切地沉沉睡去。这个男人此刻就赤裸裸地躺在自己身边,拥抱着自己,一往情深地在嘴边一直念叨着昔日恋人的美好。
潜意识多么可怕,因为它是每个人内心最真实的展现。无论黑白,无论对错,它都展现得淋漓尽致。萧军那些迷糊的梦,深深地刺进萧红的心里,但是却滴不出血来。或许她早已经变得冷血了,也该冷血了。作为一个弃妇,她没有资格强求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向往精神独立、渴望爱情的女人,她却是那么努力地在捍卫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她写《苦杯》:
昨夜他又写了一只诗,
我也写了一只诗,
他是写给他新的情人的,
我是写给我悲哀的心的。
或许她的绝望只能在诗歌里抒发,她没有办法像过去那样一遇到事情就选择逃离。因为她好像已经开始明白,无论怎么逃离,始终逃不出这个圈。
诗为何物?情又为何物?于是她写了《沙粒》:
此刻若问我什么最可怕?
我说:泛滥了的情感最可怕。
……
什么最痛苦,
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
她努力地装成没事人一样,仿佛不曾听到什么,也不在意什么,第二天依然与他如故生活。她是一个真正有光芒的女人,即使沦为弃妇,陷入命运的泥淖,劫难丛生,也撼动不了她本身特有的动人与美丽。无论有多么孤苦伶仃、狼狈不堪,她始终依然爱着世间的一切美丽,她爱春天,爱诗歌,爱男人,更向往爱情。她的诗情画意,她的风姿卓越,她的单纯个性,仿佛凛冽寒冬里生长不息的春日阳光。她有诗人的情怀,也有画家的追求。这个独特的人间弃妇,即使没有遇到一个真正怜惜她的男人,但是也赢来了不少迷恋她的男人。
他们热恋半个月之后,萧军便暗恋上了一个大家闺秀李玛丽。她是一个气质颇佳的女人,当时在主办一个文艺沙龙,在哈尔滨很有名气。她的周围聚集着一群文艺青年,萧军也只是她众多的追求者之一。感情易逝,如飘落的叶片。萧红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流露出来的欣赏和爱恋,她内心的痛苦越来越沉重,甚至压得她无法喘息。生活无着落、举目无亲、没有退路,所以,她不得不坚韧地把屈辱和着泪水一同咽下,藏在心里。她不得不继续对那个移情别恋得如此迅捷的爱人强颜欢笑,她没有办法不口是心非地说自己没事。
可是她的凄楚能够跟谁诉说呢?她的郁闷又该怎么排解?曾经以为最知心的那个人如今都已经移了情,自己又该如何自救?文学,是的。她只有通过文学来自救,把自己从苦恼的深海里解救出来。
萧军即使是一个莽撞的大汉,却同时拥有一副浪漫情怀,他从来不缺少爱的目标。李玛丽的事情过去没有多久,他便又往家里领回来一个新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来自南方的姑娘,叫做陈涓。那天晚上,萧红热情地留陈涓在家里与他们一起吃晚饭。在她的眼里,这位南方姑娘不仅漂亮而且素净,她的头上扎一条红绸带,别有一番风味。然而这之后陈涓却频频造访他们的小窝,要么与萧军聊天,要么借来溜冰鞋请他们二人一起出去溜冰。最后萧红终于发现陈涓和萧军两人常常见面,并且频繁地写信。他们两个人不只是有一肚子话要说,而且还是背着萧红才能说。近在咫尺却非要鸿雁传书,如果不是情意绵绵又能够是什么呢?作为女主人的萧红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却什么都不做。她除了渐渐冷淡陈涓之外,别无他法。她不能大声怒斥陈涓说以后你都不要再来我家了,我嫉妒你能够得到萧军的爱……
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从萧红的嘴里发出来呢?她只是尽量地去容忍一切,不想把事情戳穿,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然而最后人们还是都知道了。当陈涓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已影响到“二萧”的感情的时候,她决定离开哈尔滨回到上海去。然而萧军却是把陈涓当成自己未来的新女友来追,当他知道陈涓要离开哈尔滨回上海的时候,当着萧红的面,递给陈涓一个信封,那里面装着一朵枯萎的玫瑰花。这封没有只言片语的信以及这枝干枯的玫瑰花像一种讽刺一样,萧红曾经所幻想的美丽爱情早就已经萎谢了。她的沉默不语只会让那个多情的男人更加猖狂霸道。
临行前,有几个朋友在为陈涓饯行。此时萧军却突然闯了进来,强行亲吻陈涓。反正他是一个奉行“爱便爱,不爱便丢开”的滥情之人,他不仅用自己的文字和言语来表达他的爱的哲学,同时还用行动去努力实践自己的哲学。
几年之后,“二萧”到了上海,再一次遇见了陈涓。她却早已嫁人生子,成为别人的女人。可是这些丝毫没有阻止疯狂的萧军对她表达自己灼热的恋情。他仍旧猛烈地追求她,并且还时不时给她写情书,表达自己浓浓的爱意。
萧红怎么可能没有看见?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感觉?只是她不说,亦不闹。她无奈地容忍萧军明目张胆的移情别恋,仅仅只是因为“我没有家,连家乡都没有,更失去朋友,只有一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