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犹疑不定,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我背后传来:“小崽子,你咋到这里来啦,可想死我了啊……”
之五:诡中诡
我诧异地回过头,在满眼的珠光宝气中,看见一道黑衣黑裤的伛偻身影从一根合抱粗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那苍老的声音,就是那道黑影发出的。
我眯起眼睛,狐疑地看向那道黑影,那黑影见我如此,一声长叹,苦笑道:“混犊子,瞅啥呢,连姥姥都不认识啦?”
姥姥?我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看,可不吗,怪不得我一直就觉得那黑影看着挺眼熟的,对呀,那身影,的确很像我姥姥啊。
我心里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嘴里看似疑问、实则期盼地问道:“你、你是我老姥姥,你有啥证据?我凭啥就相信你啊?”
“你个小王八蛋,枉费姥姥小时候那么疼你,睁开你那绿豆耗子眼仔细瞧瞧,我是谁?”那黑影半是嗔怒、半是疼爱地训斥了我几句之后,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一个面容清瘦、嘴唇溜薄、带着一脸厉害相的小老太太就出现在了我面前。
看着那张虽然泛着幽幽的青气、却无数次出现在我梦萦里的熟悉而亲切的面孔,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大嘴一咧,带出了哭音:“姥姥,你咋老不来看我啊,我想你了……”
我刚要扑过去,姥姥却急声说道:“别过来,你阳气太盛,姥姥筋骨老迈,受不住这个。”
我赶忙停住脚步,一抹眼睛,嗬嗬傻笑道:“”姥姥,你咋会在这里啊?”
“为啥,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要账鬼,跟着你是操不完的心,唉。”姥姥瞪了我一眼,“我问你,你到冥府干啥来了,啊,说啊,哑巴了?”
“我……”我一时语塞,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我闲着没事儿,趁着没过年人少,来这里溜达溜达,呵呵,呵呵”
“放你娘的屁,你让猪给拱了,还是脑袋撞门框了?没事儿到这溜达,你作死呢?”姥姥悻悻地骂了我一顿,“你当我啥也不知道呢,我问你,你是不是来找陆宇峰老仙人来啦,说啊?”
“姥姥,你咋知道的,这可不是一般的机密信息啊,您老人家可以呀,包打听啊,呵呵”见姥姥一语道破我的来意,我确实大感意外,忍不住讶异地脱口问道。
“你姥姥我是一般的……鬼吗,到哪儿没朋友啊。”我姥姥一撇嘴,“你小子打小就没出息,胆小儿,这好不容易把你舞扎大了,你倒好,出息了是吧,为了两个小丫头片子,就得得瑟瑟地跑到地府里找陆老仙人挑事儿,那老仙人啥背景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个啥,敢来捋虎须,你要是死在这里,想过你爹妈吗,啊,你个二虎吧唧的玩意儿,人家拿你当枪使,你就虎超超地往上冲,你没长脑袋是吧?”
姥姥连珠炮似的冲我是好一顿扒斥(东北方言:训斥),我连解释的空隙都没有,好容易等姥姥说完了,我苦笑着说道:“姥姥,您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说起来那可长了去了,不过,这冥府我还必须得来,话说大点,是责任所系,不得不为之,呵呵”
“行了,别跟我整词儿,我听不明白,那啥,你别磨磨唧唧的,赶紧从这里拿上些黄金,给我回到阳间去,消停地娶个媳妇儿,生个重孙子让姥姥开心开心,听见没?”姥姥对我的解释嗤之以鼻,摆摆手,招呼我过去拿上些宝贝就回到阳间去过小日子。
“哎呦喂,您当您外孙子加入的是传销组织呢,说退就退啊,”我被沤笑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姥姥解释了,“我所在的单位,那是、是很牛逼的单位,不是想辞职就辞职的,哎呀。”
“你行了,我问你,你不就是舍不得那两个丫头吗,现在只要有钱,你还担心娶不到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听姥姥的,啊,拿上黄金,撒愣地回去,想想你爹妈,他们伺候你容易吗,为了两个丫头,你就不顾他们了,你良心喂狗了是吧?”见我执意不回去,姥姥急了,面上的青气也逐渐转为紫黑色。
“我……”我看向姥姥,语气迟疑了一下,“我听你的,不过,这地府里的黄金应该都是冥器吧,咋能带出阴间啊。”
见我终于答应回去了,姥姥转怒为喜,指着身前五步远的一堆熠熠生辉的金器说道:“这个不妨事,来,你往前走,到这里,先调好了东西,姥姥自然有办法让你带出去。”
我依言往前走去,离那堆金器越来越近,而一直站在金器后面的姥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喜形于色,眼中波光流动,如墨黑的水面折射出的凄冷的月光。
我身子一颤,但脚下并未停止移动,还在朝那堆金器走去。
姥姥的脸上笑意愈发浓厚,紫黑色的气体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幽幽青气,再加上脸上不断移动的柱体投下的阴影,多少显得有些狰狞。
我还在向前走着,已经离那堆金器只有几步之遥了,突然,我的身体一矮,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沙石掉落的声音。
“哈哈,哈哈,掉也,掉也……”加我如此,姥姥竟然抚掌大笑,但旋即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眼睛凸出地瞪着猝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我,费力地吐出几个字:“你、不、是、掉、下、去、了、吗?”
我将右手里已经穿透了“姥姥”身体的墨雷剑用力一拧,扩大创口,而后冷冷一笑:“你个SB恶鬼,你以为你家凯爷是那么好忽悠的,你以为你变幻成我姥姥的模样就能骗过我,****大爷的,你他妈棋差一招,不知道我姥姥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一个男人不象个爷们样,她老人家要是知道我为了马子闯地府,一定会说这才是我的好外孙子,又怎么会让我自己溜回去保命呢,是人干的事儿吗?”
“还有,让你死个明白,只有你们这些邪祟才会视陆宇峰为仙人,我姥姥光棍(东北方言:硬气、牛逼的意思)一辈子,嫉恶如仇,会尿他,还一口一个陆老仙人,我呸!”
那冒充我“姥姥”的恶鬼被墨雷剑洞穿之后,就好像是被高压电打了一样,身子开始不停地颤抖萎缩,很快,就失去了实体形状,化为缕缕黑烟,一张近似骷髅的脸部影像在做出徒劳的要噬咬我的暴戾表情后,就消散在了阴影里。
随着那恶鬼的幻影的消失,宫殿、黄金玉器都凭空化为了泡影,我,依旧置身于浓重的雾气之中。
募地,一只大手从雾气中悄无声息伸出,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臂,同时,一柄利剑横在了我的咽喉上。
之六:虐心术
我一惊,慌忙回头,看到胖子双眼血红、气喘嘘嘘地怒视着我。一见是胖子,我心下一松,嘴里说着“你丫吓死我了,行了,放松啊,你他妈再使点儿劲就把我脑袋扒拉下来了,操”,同时伸手去推胖子握剑的手。
“草你妈的,你们这群恶鬼,刚**装完我师傅和我马子,这会儿又装我兄弟,我他妈弄死你!”一见是我,胖子反倒不变得更加狂躁,嘴上怒骂着,手下也没含糊,握着剑就朝我的咽喉割了下来。
我大惊失色,正要伸手去推胖子的握剑的手,就见五道黑影如风似电地飞扑过来,并迅速缠绕在胖子手里的剑上,趁着这一稍纵即逝的机会,我将胖子握剑的手肘一抬,一个缩身,从胖子的剑下钻了出去。
稳住身形之后,我回过身,一脸惊骇加恼怒地看向正使劲地晃动手臂,试图将那几道黑影从剑上甩落的胖子:“你丫疯了是吧,都看清楚是我了,咋还痛下杀手……”
说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胖子和我刚才的走散绝非偶然,一定是我们落入了某种圈套之中,既然我刚才会遇到变幻成我姥姥的恶鬼,那么,胖子刚才的一番遭遇想必也一定是惊险万端、命悬一刻,否则,胖子也不会将我误会成是另一只假冒我的恶鬼,才会满含愤懑地要手刃我的。
想明白了这里,我便高声喊了一句:“死胖子,你大爷的,你他妈冲马桶不盖盖,裤衩子两面穿,还有,你他妈每次斗地主都偷牌……”
我话音未落,胖子骤然停止了使劲儿抖落那些缠绕在剑上的黑影的动作,怔怔地看定我,迟疑了一下,问道:“你、真是凯子?”
“除了我,谁他妈知道你那么多的馊货事儿,行了,别**哆嗦你那身肥膘了,操,说说吧,你遇到啥操蛋事儿了,啊?”我见胖子总算恢复正常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懒洋洋地问道。
胖子又观察了我一会儿,似乎是终于相信我不是赝品了,遂停止了大幅度的动作。这当儿,我才看清楚,缠绕住胖子手里的墨雷剑的,竟然是五道鬼魂,不过,由于墨雷剑本就是斩鬼除祟的冥界神器,那五鬼缠绕住剑身,魂魄已经被墨雷剑的剑锋及剑气撕裂得直冒黑气,眼见时间再长一点儿的话,就要魂飞魄散了。
那五鬼舍命救我,自然是和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我来不及多想,飞身扑了过去,同时咬破右手食指,将指血点在了每一道鬼魂的眉心。
得了阴血的滋润,那五鬼精神为之一振,勉力挣脱墨雷剑的束缚,飞到半空之中,朝我和胖子团团施礼,表情谦卑。
我和胖子这才意识到,我们自从在田启功和尹川山的帮助下炼成墨雷剑后,已经有了御鬼的能力,心下一喜,同时也感到挺对不住那五鬼的,不由得说道:“抱歉啊,伤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呵呵”
那五鬼对于我们俩的道歉很是惶恐,在吱吱了数声之后,又是深施一礼,隐没在了雾气之中。
“能知道我那么多事儿,看来你丫是真的,操,这雾气太邪性了,奶奶的。”胖子将墨雷剑收回到体内,凑近我背靠背坐在一起,仰头叹了口气,说道。
“对了,你丫刚才又遇上啥幺蛾子的事儿了啊。”我等胖子喘气匀净了,将自己刚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然后问胖子到底遇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儿了。
胖子恨恨地吐了口吐沫:“操,别提了,咱俩莫名其妙地分开之后,我迷得糊地就走到了一处到处是火堆和漫天飞的纸钱的的地界,就见黎叔儿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老火正抱着黎叔儿哭呢。一见是他们俩,我心里是又喜又怕,就忙三叠四地跑过去,寻思看看是咋回事儿啊,可我越靠近老火和黎叔儿,就感觉他们直往后缩,好像会缩地术似的,我急了,就问老火嘎哈呢,老红看着我哭得是雨打梨花,就是不说话。”
胖子喘了口气,就继续说道:“完了我就跑啊,可加跑到他们跟前了,就见黎叔儿双眼紧闭,脸上血迹斑斑,老火哀哀地看向我,伸手示意我蹲下,我刚蹲下,恍惚看见黎叔儿好像睁了一下眼,脸上还诡异地一笑,我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再看老火,伸出右手,去摸我的脸,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了……”
“你等会儿,老火摸你脸咋不对劲儿了?”我狐疑地看向胖子,问道。
“嗨,这是我和老火的秘密,你们都不知道,老火是左撇子,一般下意识的动作都是习惯用左手,你们没注意就是,”胖子眨眨眼睛,不无得意地解释道。
“接着呢,又发生啥了?”我急于知道下文,追问道。
“就在我觉出不对、刚将墨雷剑运气逼出一半的时候,老火,呸呸,是那女鬼,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那装成黎叔儿的老鬼也缠住我的小腿,想帮着那女鬼弄死我。好在你哥哥我反应快,将半截墨雷剑当匕首用,一家伙将那女鬼的爪子削断,然后一个点射,踢开那老鬼,操******,那女鬼真他妈毒啊,故意保持老火的外形,还弄得血淋淋的,看得我这个揪心,于是就……”
胖子没有继续说,但我完全能想象到,当时胖子一定是以一种极其顽强的意志才控制住了自己近乎抓狂的心智,咬着牙将眼前惟妙惟肖的黎叔儿和老火砍得魂飞魄散,随后,情绪即将崩溃的胖子误打误闯地又遇到了我,才会以为我也是幻化的恶鬼来算计他,于是对我痛施辣手,险些酿出手足相残的悲剧。
“好了,冷静点儿,陆宇峰不可能让咱们一路消停地去到复望崖,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啊,振作点,咱们还真的抓紧找到黎叔儿和老火,我怕,他们真的会有危险。”我看着迷雾重重、好像藏着无数鬼魅魍魉与阴谋诡计的浓雾,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时,浓雾里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并且动作缓慢地一步一步越走越近,我和胖子汗毛顿时倒竖,不约而同地亮出了墨雷剑,凝神戒备。
之七:血与沙
一见浓雾里又出现了人影,我和胖子心里一惊,几乎是同时绷紧神经,并亮出墨雷剑,做好了应对不测的准备。
这时,那两道人影已经越来越近,终于,两道人影走出浓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时黎叔儿和老火。
但是,我和胖子并没有冒然靠近黎叔儿和老火,因为,经历了刚才的那些事儿,我们已经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黎叔儿和老火是真实的,还是恶鬼幻化的了。
“两个犊子,这么瞅着我干啥,脑子进水啦?”见我和胖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和老火,黎叔儿一脸不悦地说道。
“你给我先打住,你们,真是黎叔儿和老火吗,有啥凭证啊?”胖子伸手一指黎叔儿,壮着胆子咋呼道。
“你他娘的胆儿肥了是吧,敢这么和为师说话,啊……”黎叔儿一瞪眼睛,刚要发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我们俩问道:“你们俩刚才遇到啥了,啊?”
我和胖子是真被刚才的那一幕给整伤了,尽管眼前的黎叔儿和老火表现的情真意切,但我们俩还是不敢轻易相信他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验明正身。
胖子迟疑了一下,朝老火走了过去。见胖子朝自己走了过来,老火忍住笑,有点儿不解其意地看着胖子,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飞机。
胖子快走到老火跟前的时候,突然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老火一惊,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扶向胖子。
胖子旋即站稳身体,回头冲我龇牙一笑:“妥了,是老火,左撇子嘛,呵呵”
证实了面前的黎叔儿和老火是如假包换的真身,我和胖子都松了一口气,遂将刚才遭遇的那一幕讲了出来。
听罢我们的讲述,黎叔儿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看来,咱们还是低估了陆宇峰的势力范围啊,刚才,你们下到鬼门关之后,之所以会和我们分开,其实是中了陆宇峰他们的障眼法,也就是说,你们被幻术迷惑,自以为到了另一处的冥界,实际上咱们就在这一个地方打转,却谁也看不见谁,我在想,虽然老田他们布下了十道疑兵,企图吸引陆宇峰的注意,可现在看来,陆宇峰并没有上当,咱们的一举一动,还是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太可怕了。”
“那咱们接下来咋办啊?”我看着黎叔儿,惴惴地问道。
“既来之,则安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还能咋办?”黎叔儿不以为然地一笑,“说实话,咱们和陆宇峰现在基本上就属于是打明牌,谁手里有啥牌彼此心知肚明,也无所谓保密不保密了。”
说完,黎叔儿从怀里掏出那面刻满天干地支的铜镜,伸手在上面画了一道符,然后将铜镜往浓雾里一抛,就见那面铜镜象探照灯似的,悬在半空中,并发出一束黄色且极具穿透力的光芒,瞬间就将浓雾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满是黄沙的地面。
“跟着铜镜走,就能走出迷雾。”黎叔儿一摆手,我们一行就跟着那面在半空中移动的铜镜走了起来。
在铜镜的指引下,我们很快就走出了迷雾,再次进入到满目全是黄沙的沙漠里,地表,依然裸露着状如墓碑的黑色岩石,看起来极似一处广袤、荒芜的乱葬岗,凄凉而瘆人。
“过了这片沙丘,前面应该就是复望崖的地面了,走吧。”黎叔儿收起铜镜并看了一下周围环境后,指向前面的一处绵延的沙丘,说道。
闲话少絮,我们跟着黎叔儿,翻过那道沙丘,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处怪石嶙峋、犬牙交错的山岗。
爬上山岗,我们都惊呆了,那道山岗竟然是一处壁立千仞的孤山,对面,全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浮云,并不断变幻流动,似乎里面隐藏着无数的异兽与孤魂野鬼。
“叔儿,这里貌似绝路啊,您不会是领错道儿了吧,啊?”胖子做到一处山壁边缘,探头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云海,心有余悸地向黎叔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