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的眉头果然皱起来了,清冷的口气里带点儿不可置信,“你也拦我?”
木怜夕心里一个哆嗦,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冷漠眸子,几乎要立刻顺着本能跪在地上大喊声:“英雄饶命!”
可奇怪的是,她慌也只慌了一瞬,接下来心里倒是一片如水的平静。
这是她的防御状态,越危险,越冷静;越慌乱,越沉稳。
她抓在林佐胳膊上的那只手顺着他的胳膊轻轻抚了抚,试图安稳他的情绪,她沉声道:“林佐,你不能就这样带他出去。”
林佐冰冷的眼睛转过来看定她,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眼珠分外的亮,里头包着的怒火,简单纯粹,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可这眼睛里的气势却冷得让人打哆嗦。
木怜夕吞了口唾沫,又道:“你听我的,我将他救出去,行不行?”
林佐没说话,还是看着她。
那小孩儿被他抱在怀里,此刻是吓得连哭都忘了,也不打嗝了,身形瑟瑟发着抖,他手里捏着一块白色的糕点,小手紧紧抓着,捏得太用力,白色的糕点渣子粘在林佐的衣服上,粘了一背。
木怜夕又在他胳膊上抚了抚,她的指尖能感受到林佐臂膀上喷薄的肌肉,充斥着男性的力量与冰冷的杀气。
木怜夕放柔了语气,低低道:“你看,你吓着这小孩儿了。你说,你要从这杀出去,他得吓成什么样啊?”
林佐还是看着她,这次眸子柔了些,他右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果然感觉到他在发抖,他垂了垂眼皮。
木怜夕趁胜追击,继续沉声道:“听我的,好不好?”
林佐盯着木怜夕看了一会儿,木怜夕就站在那里任他看着,与他眼对着眼,她一点也没觉得害怕,她甚至都没去想自己究竟劝不劝得动这个发怒了的林佐,也没有去想林佐究竟会不会信她,她心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恐惧,没有焦躁,一片坦然。她只是觉得这事儿她应该做,于是她就做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单纯的目的或者说单纯的毫无目的往往会带来同样单纯且源源不断的勇气。她觉得他们站在那儿好像是对视了整整一个世纪,旁人被完全湮没在这场对视中了,一切都往后退去直到虚化成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他们彼此眼中就只有彼此,木怜夕惊诧于他眸子里的纯粹,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究竟是怎么样的成长过程,才能保留下这么完美的一双眼睛;林佐被她眼里的坦然臣服,这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幼稚,这是千帆过尽后,看透一切的坦坦荡荡,毫不做作。
半晌,林佐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习惯性,他往后一退,站姿标准了些,“是。”他回了句。
几乎一瞬间,他身上那股极具压迫性的气场消散,气场这种东西,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可眼前的这人似是能将它具体化,那一刻,木怜夕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包裹在他周遭的气体怎么随着他那一声轻轻的“是”,“噗”地一声碎成尘烟,散在了空气里。
而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他们面上放松了些,但依旧是紧张地盯住林佐。
木怜夕转身,她觉得脚下有些绵软,当她抬眼再看清眼前的一切时,觉得这一切都不怎么真实。她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历经千辛万苦,从梦里跋涉回来的孩子。
那一刻,她才感觉到全身无力,几乎要瘫软在地上,恐惧的感觉袭上来,她背上冒了冷汗。
她想到方才林佐看她的冰冷眼神,她背上的汗毛炸起来…
她想,若是方才自己劝说不成功…
自己会不会也是林佐手下的一具尸骨。
她不敢再往后看一眼,她提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众人开了口,“出来个管事儿的,叫你们老板出来。”
话一出口,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一点都没有底气,反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一个人匆匆跑去了,木怜夕这才舒了口气,她转身走到桌前,椅子都倒了一地,木怜夕扶起一张倒地的椅子在桌边坐下了。
一坐下,浑身瞬间都软了下来,身心俱疲,她感觉到浓浓睡意。但她还不能睡,等会儿还有场谈判在等着她。她不得不吸了口气,硬提起力气,哆哆嗦嗦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安抚一下自己的心神。
林佐放下那小孩儿,又扶起一张椅子,将小孩儿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在小孩儿面前蹲下了,小孩儿低着头不敢看他,身体瑟瑟发着抖,林佐抬手在他脖子上抚了抚,认真看着他,柔声道:“我不打人了,你别害怕。”
小孩儿像是被呛了一口,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就猛地抱住了林佐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哇”地哭出了声来。
“怎么又哭了你?”林佐有点儿不知所措,他蹲着,小孩儿坐在椅子上抱着他,他想安慰安慰小孩儿,可起来也不是,继续蹲着也不是,索性,他犹豫了犹豫,最后选择了蹲着没动,他在小孩儿脑袋上摸了摸,柔声道:“你吃点心不?”
木怜夕鄙视地白了他一眼,心里百感交集,可哪样都涌不出来,感觉自己都无力吐槽了。
林佐在自己怀里摸了摸,没摸着,又道:“诶,我方才是不是给你了,你吃光了?”
木怜夕:“……”
小孩儿打了个哆嗦,趴在他身上哭得更大声了。
林佐又在小孩儿背上拍了两下,转眼看定木怜夕,木怜夕眼波一转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了,她现在烦他烦得要死,眉头一皱,没好气道:“干嘛?”
林佐抿了抿嘴唇,看定她半晌没说话。
木怜夕让他盯得心里一阵阵发毛,她不禁暗暗蓄了力道准备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跑。
“对不住。”林佐垂了眸子低声道,“我…”
我操啊,林佐!
随着他这声对不住,木怜夕顿时泄了气力,原来这厮看着她在心里酝酿如何道歉呢,那眼神凶神恶煞的,她还以为…
木怜夕叹了口气,可随着这口气叹出去,接踵而来的就是从心底翻滚起来的无穷无尽的愤怒。
我操!老子给你办事儿好吧?你是老子的侍卫好吧?老子是你的上司好吧?
是啊,是啊,是啊!
是,是你他妈牛逼啥啊!
在我面前耍威风,你凭什么啊?吓唬我!吓唬我!吓唬我!
谁他妈给你的胆子!
木怜夕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抄起面前的茶杯就砸在林佐了的背上,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背,浸透了上头的糕点渣子,茶杯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木怜夕莫名其妙觉得好笑,但她还是扯着嗓子吼了一句,“回去收拾你!”
那小孩儿吓得又是一个哆嗦,抬头想起来看看怎么了,林佐按住了他的头没让他动,他垂了垂眸子,对着木怜夕低低应了声,“是。”
这声“是”里居然还有些委屈。
你他妈委屈些什么啊?木怜夕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他妈老子才是最委屈的好吗?
林佐转过脸去没再看她,从木怜夕的角度能看到他侧脸的高鼻梁与长睫毛,木怜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饮下了。
过了一会儿小孩儿从林佐背上抬起头来,满脸湿搭搭的,鼻尖上挂着一根银丝,而银丝的另一头,连得是林佐的肩头。
林佐拿衣袖给小孩擦眼泪,擦到鼻子时,他犹豫了犹豫,转脸小心翼翼地问木怜夕,“小姐,你有帕子吗?”
“能耐您接着拿袖子给他擦啊。”木怜夕白了他一眼。
林佐没说话,果真想去拿袖子擦。
“哎哟。”木怜夕是真看不下去了,急忙从怀里又掏了块帕子出来,递到他手上,“给你。”
林佐接过,仔细将小孩儿的脸上擦干净了,就想将帕子往怀里装,“等等等等。”木怜夕急忙喊道,林佐手下动作一顿,木怜夕将那帕子拿过来,蹲下身子将林佐肩头上也擦干净了,擦的时候眉头皱着:“我最后一块帕子了,回去洗干净给我啊。”
“嗯。”林佐低头应了声,将脏帕子接了过来塞进了怀里。
“水不烫吧。”木怜夕往他的后背看了一眼,上头还是一片湿淋淋的。
“不烫。”林佐回了句。
木怜夕抱歉地笑,“对不住啊,我气懵了。”
“无事。”林佐应了声,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