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怜夕自回到家中已过去半个月了,这时间眨眼间就向七月靠近,阳光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毒辣。
木怜夕生于七夕,受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影响,自家老爹许是触景生情思念自己的娘亲,于是便有了这怜夕之名,意为奉劝牛郎织女好好珍惜七夕相聚的这一天,别像他,与结发之妻天人永隔,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
其实对于父亲,木怜夕一直不知道到底该持什么感情。一方面他是她的父亲,生她养她育她,她该持感恩之心;而另一方面,他纵容杀死母亲的凶手,娶她为妻,让她逍遥法外,她该恨他。
可却又是父女连心、血浓于水,恨,也有太多的羁绊,做不到潇洒利落。
对于父亲,木怜夕一直有一事不明,他明明是爱母亲的,爱的张扬而热切,可不知为何竟然还要纳妾,这样三妻四妾,再谈独宠一人又有何意义?
木怜夕端坐绣房内,天气热得她有些心烦意乱。她本来还耐着性子绣蝴蝶,此刻也都将帕子与针线丢了。其实木怜夕的绣工不错,家里请了最好的绣娘来教她女红,可她就是对这些东西喜欢不起来,比起绣花针她更喜欢把一张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家里的绣娘经常向父亲夸赞她,说她今天又学会什么样式了,昨天又绣完什么东西了,把那老头哄得都合不拢嘴,她就在一旁很无语地翻白眼。父亲这个人一向精明,可不知为何就偏偏在自家女儿这栽了跟头,只要别人一说对他家闺女好的,不管多少银子,都乐颠颠地买回家来,被人骗了也不生气,还说“就当是给别人一条财路了”。
其实木怜夕也觉得自己的绣工不错,外表艳丽栩栩如生。她虽不喜欢这个,但真的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学。
木怜夕觉得优秀是一种习惯,你一旦养成这种习惯后,无论多艰难的事物,无论喜不喜欢,你都会尽力去把它做到最好。
只有做好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才有资格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一直是木怜夕的信条。
但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可悲,她绣的东西好看是好看,却仅仅只是一副躯壳,它们的灵魂在原野。那里多好啊,自由自在的,没有什么愿委屈自己蜗居在一方锦帕上。
她正瞪着那蝴蝶出神,房门一响,她急忙回头,她的贴身丫鬟青儿走了进来。
“事情可办妥了?”她重新拾起帕子来绣蝴蝶。
青儿对她福了福身子,“回小姐,都办妥了,官兵昨日就已出发前去围剿翠竹峰了。”
“嗯。”木怜夕阖了眼,“这便好。”
那日她从翠竹峰回来,便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翠竹峰是长安城到杭州的必经之路,她木家做的是丝绸瓷器的生意,自然免不了去杭州,而翠竹峰的盗贼自然会再次恭候她的大驾光临。那帮家伙又是个个不讲理的,下次再撞上就怕没那么好的运气再遇上贵人相助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倒不如全杀了干净!也算是为四周百姓造福了。
算清了这笔买卖还算合算,半月前她初到家,就打发嫣儿找个当铺把她那羊脂镯子当了,取了五千两给官府衙门送去说是翠竹风盗贼猖狂,请求官府出兵围剿,为民除害。另三千两交于账房,用作她及笄之礼的开支之用。
反正是别人家的银子,花着不心疼,又何必花自己的钱呢?
在这一点上,木怜夕一向精明。
六月中旬自人伢子手里买来的小厮们如今已安排妥当,挑了几个身形匀称、适合练武的交予李吾去带,其余的都打发到各处去做家丁。
那叫林佐的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人物,看谈吐气质该是某个大户人家落了难的公子,又失了记忆,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其余的一无所知。功夫武艺倒是不错,只是脾气差些,也不喜听从别人的差遣。木怜夕暗中嘱咐李吾不必过于在意他,行事只要不过分不逾矩的便由着他。
今日便是七夕,是她的十五岁寿辰,今日也将举行她的及笄之礼。女子生在七夕是命里悲戚之兆,本就不太吉利,举办生辰也是前推一日或后错一天以消除些煞气,护这女子一世平安。可木父偏巧不信这个,不但不避讳还给她取了这怜夕之名,认为她生在这特殊之日,今后必有常人所没有之命数。
木怜夕倒是无所谓,她也不在意这个,一个人的命数如何全在这个人的处事风格、遇事态度以及自身修养,这其中的渊源也不是一个特殊日子或一个名字就能改得了的。
为着她的及笄礼,木家上下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木家在长安城虽算不上首富,但也是数得着的大家,平日里官府贵族见了也得赏几分面子,所以这木家独女的及笄礼阵势必然是小不了。
天还未亮,鸡还未叫,木怜夕已被外头的一阵嘈杂声吵醒。青儿与嫣儿并几个丫鬟在院里收拾,恐是搬搬卸卸,动静还挺大。嫣儿扯着嗓子在院里囔囔:“笨丫头轻点儿,吵醒了小姐你可担不起!”
“呵。”木怜夕哑然失笑,笨丫头,数你声音大,还好意思说别人。
翻身下床,穿衣梳洗,坐在镜前描眉画唇,最后又抓起床头衣架上的一件火红丝锦外衫穿上。
这些事她做的得心应手,长期的四处奔波把大小姐的娇气作风磨得所剩无几,除却在父亲面前偶尔撒撒娇扮扮小孩子外,在其他人面前她永远是一副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形象,不娇柔不做作,识得大体经得商铺。
只是无端觉得累。
她整好衣物走上前拉开房门,室外已是大亮,耀眼的阳光从她打开的门缝里涌入,染了一地的金黄。
她抬手微微挡住脸,阳光从她的指缝倾下,吻了她一脸的金色光斑。
待眼睛适应了盛夏的亮度,她踏出来反手关上门,两扇门相撞的刹那心里不禁一震,一种异样的感觉携着些许悲伤似春日里河水突破伤痕累累的冰层般从心底溢了出来。
就这样别了,她那可以扑蝶放纸鸢的豆蔻年华…
尽管她从未这般做过,可最起码还有个念想,如今已过及笄,那些事便真的与她无缘了。
木怜夕吐了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好了好了,何时也变得悲古伤秋起来了?其实及笄也没什么不好啊,除了以后要时不时应付上门提亲的公子比较烦人外之外,其余的倒没什么了,还可以穿火红纱衣,戴漂亮首饰。
“呀,小姐起来了,怎么也未叫奴婢伺候?”嫣儿丢了手中的扫帚,三两步跑了过来。
“不必,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木怜夕微微一笑,未再理会嫣儿,径直抬眼望去,满院的火红,连园里的老杏树和墙角的鱼缸都被系上了红绸带。莲步轻移,自自己院里出来走在各院长廊通道里,才发觉往日肃萧宁静的木府此刻已彻底淹没在一片火红喧闹的的海洋里。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随风飘舞着的红色丝带,一根又一根,挨挨挤挤的好不热闹。
木怜夕轻咬下唇,如此喜庆的场景只是让她觉得肉疼,这可都是些上好的绫罗绸缎,匹匹都得过百两,如今却都被裁成了细长条儿绑在这儿,若是完好的布匹用做别人的嫁衣裳,又能赚多少差价,如今却这样被挂在太阳地儿里瞎糟蹋!
老头儿如今不太管生意,果真是都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了!她给的那三千两银子恐怕不够这么糟践的。
木怜夕强忍住要走上前将那些布条揪下来缝好的冲动,一路行至前厅。
她早就告诉老头儿和林伯一切从简,如今却给她摆了这么大一套阵势,看她不与他理论一番。
父亲还未传饭,想必是厨房为着正午的及笄宴而延误了早膳,嫣儿急匆匆地跑来,搀住她,顺了顺气才道:“小姐可是饿了,嫣儿去厨房为您催道点心?厨子们忙着小姐的及笄宴竟把早膳迟了!”
“无事。”木怜夕向里瞧着木父忙忙碌碌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挑起。他正指挥几个人搬桌子,呼呼喝喝的,脸上全是汗,眼里眉梢掩不住的喜气。
唉,罢了,他怎么高兴就怎么随他折腾吧,难得这么开心。
“嫣儿,去趟厨房,让厨子烧两道我爹爱吃的菜。他口重,多放点儿盐。”木怜夕冲嫣儿招招手。
“哎。”嫣儿应着,快步去办。
木怜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始终没进去,她突然觉得进去尴尬。父亲虽宠她,可到底对她寄予太多希望,这些希望无端端地压得她难受,她虽在他面前撒娇,可多数都是做戏,可能是辈分使然,也可能是自己自幼丧母,父亲却又续了弦纳了妾,总之总觉得自己和父亲间隔了些什么,这点隔阂让她总不知在父亲面前该说些什么,也做不到像平凡人家那样自在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