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缓步走下楼梯,在前堂问了小二茅房的位置,便一路溜达着往后院走去。
林佐的心情不错,也不知是因为填饱了肚子还是捏碎了几个茶杯的缘故。
他按着小二指的方向找到了茅房,放完水后想去后厨洗洗手,但他找不到后厨,索性就悠悠哒哒地在后院转着走,他也不急于回去。
他方才四下里看了看,这件酒楼里没什么危险,他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他对这间酒楼进行了地毯式排查,而是——感觉。
一个天天在刀尖上舔血的人蛮有情调地跟你说“感觉”,你初听也许会觉得别扭,但这事儿的的确确是真的,林佐在这家酒楼里感受不到来自同类的杀气。
木怜夕的心情不好,他能感觉得出来,尽管她伪装得毫无破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但就是知道,就好像看东西从不看表象,直接就能深入到内壳里去。
这算是他的一种神奇本领。
他在后院里转了几圈,才想起来后厨应该就在酒楼后头,铁定不会离酒楼太远,他为自己这不争气的智商叹了口气,转身往酒楼走。
从后门进去,转了几个弯儿,他看到了后厨,里头一帮厨子大汗淋漓地忙活着。
他又换了一间屋子,这好像是间开水房,地上堆得满是柴火,一个小小瘦瘦的小孩儿坐在小凳子上烧火。
炉膛下的火舌时不时地舔着小孩儿的脸庞,小孩脸红红的,炉膛上的大锅盖边缘上呼呼地冒着热气。
林佐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他的靴子踩在干脆的树枝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听到有人进来,那坐在炉火前的孩子一回头,林佐瞪大了眼睛,被惊得近乎是一个跟头。
——一个极其精致的小女娃娃——尽管脸上还沾着黑灰。
那小孩儿穿了一件灰扑扑的白袍子,布料很单薄,见有人进来,她水汪汪的眼睛一瞪,那眼神干净得像秋季的两汪潭水。
“我来…找点儿水,洗洗手。”林佐主动说,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怎么和小孩儿交流,他只能尽量把自己的音线放柔。
“哦。”那小孩儿倒是不怕生,看了他一眼立马笑开了,一下从小凳子上蹦起来,这小孩儿在那坐着小小的一团,站起来也没比坐着大多少,依旧是瘦瘦小小的一小团,牵着他的手将他引到了一个木桶前——小孩手里有种暖洋洋的温度,干净纯粹,不含任何杂质——林佐觉得被他抓着很舒服,“大哥哥,桶里有水,那边有木盆,热水可以去锅里。”小孩儿的声音是脆生生的童音。
林佐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给暖化了,他不禁蹲下身来捏了捏她的脸,捏完了才想到,操,自己还他妈没洗手。
小孩儿看着他咯咯地笑,“大哥哥,你长得好帅啊,我以后也要变成大哥哥这个样子!”
“是吗?你还知道帅是什么啊?”林佐笑出声来。
“嗯,知道,彦哥哥长得也很帅。”小孩儿很骄傲地一挺胸。
“彦哥哥?”林佐挑了挑嘴角,“彦哥哥是谁?”
“彦哥哥就是我的彦哥哥啊,他人很好的!”小孩儿大睁着眼睛,一本正经道。
“嗯。”林佐笑着点头。
“那你叫什么啊?”林佐问。
“我叫王颜卿!”小孩儿脆生生地答道。
“王颜卿。”林佐笑,“名字很好听啊。”
“哇~”那小孩惊叫了一声。
“怎么?”林佐被她吓了一跳,他看着她。
“大哥哥你鼻子好高啊,彦哥哥的鼻子没有这么高哎,我能摸摸吗?”小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林佐笑道:“行啊,摸吧。”
小孩儿把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敷在了他的鼻子上,小孩儿的手很小,但暖暖的。
摸到他的鼻子后小孩儿高兴地只叫:“好棒啊,好漂亮哦,我以后也想要这样的一个鼻子!”
“你一个小姑娘要这样一个鼻子干吗?”林佐好笑道。
“小姑娘?”小孩儿瞪大了眼睛,接着脸就气红了,“你说谁是小姑娘,我是男孩子!”
“啊?”林佐一愣。
“不理你了,大哥哥是坏人!”小孩儿恨恨地在地上踩了两脚,转头想走。
“哎,喂喂喂!”林佐扯着他没让他走,小孩气哼哼地转过头来,用力甩着他的手,大眼睛里泪汪汪的,“放开!大坏蛋,你放开我!”
不是,我这不就是眼神不好没看出来您是个男孩子嘛?我怎么就成了了坏人了?林佐表示冤枉。
林佐急忙一把揽过他,“哎,好好好,我信我信我信,行了吧,我信。”
小孩气得眼睛都红了,泪汪汪地瞪着他愣了一会儿,林佐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莫名想笑,他嘴唇一挑。
那小孩儿看他这样立马就不乐意了,在他怀里扭动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尖着嗓子喊:“你不信对不对?你还是不信!我把裤子脱下来给你看!”
说着手真就想去脱裤子。
“哎哎哎,不用,不用,我信了,真信!”林佐急忙拦住他。
小孩这才消停下来,却依旧眼角红红地瞪着他。
林佐环顾了一圈,在这间开水房的角落有两床铺盖,他眉毛挑了挑,问小孩道:“你晚上是在这睡吗?”
“嗯。”小孩像是对他怀疑自己性别这件事还耿耿于怀,别别扭扭地应了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和彦哥哥一起。”
林佐没在这里看见另一个人,便问,“那你彦哥哥呢?”
“彦哥哥被带到前堂去了。”小孩儿绞着手指,“可能以后就要我自己在这烧水了。”
林佐皱了皱眉头,心中有点儿不好的预感,“带去前堂干什么?”
“他们说彦哥哥长大了就要去接客。”小孩儿玩着手指有点儿漫不经心地答。
林佐的眼却猛地瞪大了,“什么?”
他突然提高的语调把小孩吓了一跳,小孩儿打了个哆嗦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大眼睛扑扇着,声音怯怯的,“接客啊,他们说的。”
这小孩儿还不知道接客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含义,在这个地方,嗜好小孩子的畜生大有人在。
小孩还是怯怯地看着他,声音低低地嘟哝道:“彦哥哥走了好几天了,他们说等我长大了,也要…”
“闭嘴!”林佐心里一痛,低声吼道。那小孩吓得又打了个哆嗦,往后踉跄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孩像是吓傻了,大睁着眼瞪着他连哭都不敢哭。
林佐急忙将他抱起来,在他背上拍了拍,沉声安慰道:“没事的啊,没事。大哥哥不是有意的。”
小孩眨巴眨巴眼,脸上僵着,没说话,大眼睛里滚出两滴热泪来。
“你几岁了?”林佐问小孩儿。
“八岁。”小孩抽抽嗒嗒地说。
“你彦哥哥呢?”
“彦哥哥…”小孩一边哭一边掰着手指头,“他比我长四岁。”
“十二。”林佐心里一凉。
林佐看了看墙角那又脏又旧的被子,被子下头铺得是稻草,但也是潮湿的。
他问小孩儿:“你晚上睡觉冷不冷啊?”
小孩儿抹着眼睛,“以前彦哥哥抱着我睡,不冷,现在…”小孩儿终于哭出声来,“没人抱着我睡了,火一熄了就好冷啊!”
林佐摸了摸他的头,终是没说出什么。
他停了一会儿,放开小孩儿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小孩手在眼上抹了两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大哥哥,你要干嘛?”
林佐将外衣脱了,将两件中衣也脱了,仅剩里衣,他直接套上了外袍。
他拿着两件中衣递给小孩儿,“给,晚上一件铺在身子下边,一件贴身盖着,这个不凉。”
小孩儿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拿着,大哥哥没银子给你。”林佐摸了摸他的头。他现在万分后悔自己一时赌气将那几块碎银子都给了守门的,但若让他去给木怜夕要银子,他是怎么也不肯的。
小孩儿愣愣地接过了那两件中衣,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以前彦哥哥也让我盖着他的衣裳睡觉!可…可是现在…”
“嗯。”林佐摸了摸他的头,“那你现在盖着大哥哥的睡好不好?”
“嗯,谢谢大…大哥哥。”小孩儿哭得一抽一抽的。
林佐又摸了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他愣愣地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了木怜夕房间门口,他才想起来自己居然忘了洗手。
这记性,简直了。
他皱了皱眉,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温热的空气在开门的一瞬间扑了上来,暖了暖他被冻得僵硬的皮肤。
林佐深吸了口气,沉默着在木怜夕对面坐定了。桌里重新上了一壶茶,木怜夕在他对面小口小口地押着茶,眼里依旧是一水儿的平静。
见他进来,木怜夕只抬了抬眸子,并未说话。
林佐也没说话,他拿过茶杯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浅褐色的茶汤暖融融地泄进紫砂茶碗里,借着水柱对手上动作的放大,他这才发现自己拿着茶杯的右手,竟在隐隐发着抖。
他有些无可奈何,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斟满了茶,然后一把将茶杯握住了。
炽热的温度从掌心顺着经脉直传到心房里,他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窗外冬天明晃晃的大太阳挂着,雪白的,衬着地上的积雪,空气里又是那种冷暴力似的干冷。
上天仿佛在说就冷就冷,冻死你咋地!
你冷就冷呗,我能咋地,你最大你说了算。
林佐转过头来,将那杯暖呼呼的茶饮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