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吃到一半,林佐站起身来,木怜夕眉毛一挑,“去哪?”
“…茅房。”林佐看了她一眼,抬腿出去了。
木怜夕想起他跟发泄似的喝得那一整壶茶,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她笑了笑,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她有些倦怠地闭了眼,林佐的怒吼好像还在眼前。
“那你自己呢?你在耗死他的同时耗死的你自己呢?谁来赔?”
“到底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究竟什么时候该置气什么时候不该置气?你说啊!”
“你说啊。”她痛苦地闭紧了眼睛,皱住了眉头,“你说啊,究竟什么时候才值得你置气,究竟什么时候不值得?你在耗死那些人的同时耗死的你自己呢?谁来赔?”
有谁能赔啊?谁会赔啊?谁能赔的起啊?
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那些华丽的外衣下,那些奢靡的空气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自己的大好年华,在这一片真真假假里浮沉,腐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好像有什么,有什么在她心里不轻不重地一勾,好像有什么东西比那些虚假光亮的外衣重要,是什么?
木怜夕皱紧了眉头,狠狠地思考,是什么啊?
裹在那层外衣下,深深扎根在自己心里的是什么啊?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闭着眼睛生活,不听不看,一次又一次忽略掉自己内心里那个声音,在这个圈子里戴起一张又一张的假面具,别人说,她端庄优雅;别人说,她落落大方;别人说,她识大体,性子稳重。
别人说,别人说,别人说,永远都他妈是别人说,别人说了她就努力做到,她费尽心力去塑造自己的形状,直到自己的身体与传言契合得完美无缺,她披了一张完美的人皮,眼底永远是波澜不惊。
那么她自己呢?在这乱七八糟的传言中耗死的她自己呢?
从没有人问过她,她想怎么样,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你若这么问她,她下意识地就会答,“我要经营好木家,成为一个优雅而强大的女人。”
连这下意识,都成了固定格式。
你若接着问她,“还有吗?”
她也许会愣愣,说,“会让木家越来越好,越来越繁华…”
你打断她,再问,“除了木家呢,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关于自己的?”
她努力在自己脑海中搜刮着,“我要…”她说得磕磕绊绊,“招个夫…然后…”
生个孩子吗?
提问者一语中的。
她慌了。
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实际上是一片虚无的。
也许它们曾经也繁盛过,但是这么多年,她疏于管理甚至是刻意压制,那片心田早已是千疮百孔,她发现,她好像和木家完完全全地系在一起了,无论她再怎么安慰自己,再怎么刻意想象,她的心田里也长不出任何东西了。
连幻想都不会再幻想的人,无疑是这世上最悲哀的人。
她觉得害怕,天哪,一直以来她都在怎么定义自己的强大?她怎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她觉得眼前恍惚,内心迷茫。
真正强大的人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何种境地,都应该是毫无畏惧的。而她呢,她像个溺水者一样,紧紧地抓住木家这块浮木不放,与其说她是在经营木家,不如说是木家一直在支撑着她那少得可怜的安全感,她拼命地谈生意,每晚熬夜看账簿,注重形体礼仪、两面三刀,甚至都不是在证明什么,她只是单纯的…害怕。
她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姊妹,父亲不过是个称号,她有的就只有木家独女这个光鲜的头衔了,所以她拼了全力,无所不用其极地保住它。
她总对自己说,强大一点儿,再强大一点儿,那些侮辱你的人,你要忍着,只有这样,日后你才有机会还回去。
可是强大是什么啊?是每年为木家挣了多少银子吗?是外人的称赞吗?是什么啊?
她觉得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她狠狠地想,弯下腰想,竭斯底里地想,她想抓住它,但那东西滑头的很,她抓不住。
怎么办?
她皱住眉头。
分不清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我在成长过程中所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什么是我的堕落?
她的脑海里忽然划过一句话,“你的优秀无需外界的肯定。”
林佐说的,他说是个老杀手告诉他的。
可是那个老杀手呢?
死了。林佐说。
那一刻木怜夕看到了林佐眼中根深蒂固的冷漠。
强大是什么?
百毒不侵?像是说书人口中的游侠那样,一身白衣,无牵无挂,踏歌而行。
我要怎么成长,才能像他们那样坚强?
我要怎么成长,才能像他们那样洒脱?
我要怎么成长,才能向他们那样心如止水、弹指间阅尽世间万事?
可那些人,他们真的存在吗?
木怜夕的眼角滑下一颗泪珠来。
你跪着往前走,走得再远,也是徒劳。
站起来啊,小夕儿,站起来!
勇敢一点儿,别唯唯诺诺的,怕什么呢?
那些让你难堪的人,那些给你屈辱的人,还回去啊!为什么不还回去呢?他们都这么对你了,你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被心里这股突然卷起的陌生情绪刺激得手足无措,她的拳头捏紧又放开。
她又想,可是强大的人又有几个没受过屈辱没受过挫折的?古人不是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吗?
那我现在是在“小忍”吗?那我的“大谋”又是什么?
但真正强的人,也没什么人能侮辱到他吧,内心强大,即使衣衫褴褛也是内心安宁。
但…
木怜夕攥紧了双拳。
木家,她舍不下啊。
离开木家,她是什么?她还有什么?一个弱女子,自己一个人,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木怜夕狠狠吸了口气,她觉得心慌。
眼前纷乱嘈杂、各式各样的理论想法纷沓而至,却她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自己想要的。
“当你置气也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就不该再置气了,当你置气从对方那也讨不到丝毫好处的时候,你也不该再置气了。”她想起自己一派的云淡风轻回答林佐时的神情,想他气得通红的眸子。
“那别的东西呢?”
“什么?”
“别人侮辱你呢?你忍了?”
“否则呢?”木怜夕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一丝淡淡的嘲讽。
然后,林佐攥碎了一个茶杯。
她好像有点儿明白林佐为什么会气成那样了,但你要让她具体地说出来,她又好像瞬间不明白了。
林佐同她生活的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具体不同在哪,木怜夕说不清,但这个人,就是不同。
什么时候该忍,什么时候不该忍?木怜夕你真的明白吗?
还是说,一切都不用再忍,你不必把时间花在那些没有丝毫意义的人身上,更不必因为他们为难自己。
或者说,只有等自己成长得足够强大,百毒不侵,那时才真的是连忍都不用忍了。
到底是,要怎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