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小年的家宴还是相当丰盛的,婆子丫鬟家丁的伙食都得到了改善,
晚上府里放起了烟花,木远峰在府中留宿,木怜夕看着李吾与嫣儿、木远峰与青儿那一对对恩爱的背影,心中难免觉得孤寂。
清冷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丝丝烟火发着光在夜幕一勾,美得仿若昙花一现,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这本是热闹的时节,也不知道为什么,木怜夕竟无端生出一丝悲伤来。
她四下里看了看,没见到林佐的身影,他一向不喜热闹,此时应是吃罢晚饭在卧房。
木怜夕抬眼看了看天空的烟火,很美,却也清冷,让人禁不住地想靠近,心中却明白永远都不可能靠近。
她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越了解越深爱;越想靠近,就越觉得遥远。
地上的雪还未化,白色的雪面上笼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在绚丽的烟火的衬托下泛着盈盈白光,也不知怎地,她就忽然想起林佐来了。
也有可能是一直都在想,不过是潜意识,现在终于摆到明面上来了。
木怜夕觉得,和林佐相比,自己其实活得挺悲哀的,林佐率真干脆,有什么说什么,貌似对这个世界没多大敌意但也没多大兴趣,就那么清清冷冷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除了吃。
而木怜夕呢,商业,家庭,她都得顾着。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恨不得吃个东西都得先想上三想,善妒,渴望别人的注意,希望自己永远都活在旁人的视线里,万众瞩目。
但对于林佐,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不过是人家最不屑拥有的。
人家的愿望不过是像个普通人那样安安静静地活着。
真的是,啪啪打脸啊。
木怜夕又叹了声。
其实她也挺矛盾的,一方面不想要这样,一方面又舍不得眼前的一切。她紧紧揪住手中所有能抓住的东西,恨透了自己的毫无安全感。她不敢停,也不能停,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木家是个叫木怜夕的人管生意——一个女人!
木怜夕甚至都能想到外人在议论这件事时鼻孔里喷出的不屑的白气。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骑虎难下,她也不想下,她需要一个方式来证明自己活着,而且活得高贵、优雅、与众不同。
她是木家独女,才貌双全,看得账簿管得商铺,她是独立且高高在上的,她不会是任何一个人的拖累,也不想依靠谁来生活。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谁是真正靠得住的,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毫无退路。
可是会累啊。一开始那几年,她一直都在想,离开离开,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算计的地方,可现在…
不敢了。
她无法想象,自己孑然一身离开木家流落在外的场景,身前身后都是空荡荡…
有些事情,一旦陷进去了,就再也没勇气挣出来了。
可背负着木家这个包袱,走到哪儿都一样。
木怜夕的拳头攥紧了,那又该如何,难道要一直待在木府里消磨掉自己最好的年华吗?招个夫,就这样一直算计到老?
不要,她不甘心。
可离开,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她…
木怜夕的心慌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往前往后都是死路,但停在原地,也不行。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绽放的银色烟花,急匆匆的,像是在和什么赛跑。
她低垂下眼,莲步轻移,向着后院走去。
突然——很想见他。
这在平时,依木怜夕谨小慎微的性子,大晚上的往镖师住的地方跑,是极不可能的。
可今晚不同,她觉得不安,这股情绪太过强大,她压制不住,或者说根本就没那个意识压制,她只是,单纯地,想见他。
她甚至感觉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那个东西在对她说,去找他,去找他啊。
好像只要见到他,无论多大的事,都能过去;就算他什么也干不了,只是简单地在她身边呆着,她也觉得心中安宁。
就好像无论多大的狂风暴雨,只要他往那儿一站,他身后是巨浪滔天,而身前却能给她是一片暖阳春草。
但同时,她又觉得害怕,自己什么时候竟对这个人如此依赖了?自己的情绪,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好像被他控制,自己在害怕时最先想到的是他,而不是自己解决,这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此时顾不上了,自己心中本身的那点儿慌乱感,再加上现在心中的毫无安全感,在心里搅来搅去,形成更大的漩涡,成为了将她推向他的又一阵助推剂。
她脚下步履匆匆,今天小年,大部分的人都在前院,后院此刻虽挂了灯笼,但衬着白雪,一片冷清之景。
她加快了脚步,一开始是快走,后来几乎是小步跑,速度这东西,一旦提上来了,就再也别想下去。夜里行路,一派悠闲地倒还好,最怕的就是你觉得害怕所以往前跑两步。得,这两步你只要跑了,你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一直到目的地,你会越跑越害怕,一开始还有心思赏赏月、看看夜景儿,但跑到后来,你连四周都不敢看了,只能铆足了劲儿地往前跑,越跑越怕,越怕越跑,恶性循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木怜夕现在就处在这境地。
她卯足了劲儿跑着,直到又转过一条小路,看到了林佐的卧房门口才猛地顿住。
房间里没亮灯。
一盏灯的影响力,在黑暗里还是相当强的。
木怜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这不想还好,一想这情绪就再也收不住了,她大脑还未做出什么反应,眼睛倒是先行动了——木怜夕觉得有一滴什么液体从自己鼻尖上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溶在了雪地里,木怜夕被吓了一跳,她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摸,两道泪痕,都被夜风吹冷了。
许是掉出两滴泪,终于排了排水给大脑腾出点儿地方思考,木怜夕觉得自己心急火燎地跑过来简直就是个白痴。
矫情?你吃得好穿得暖的瞎矫情啥?
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反正没人也不用顾及自己的形象,她拿手在自己脸上随便一抹,准备回卧房睡觉。
刚转过头,眼睛余光就发觉背后微光一闪。
他醒了?
木怜夕心中一喜,急忙转过身来。
她面对的依旧是满眼的黑暗,林佐卧房的两扇门紧闭着,因为外头点了灯,所以那里头看起来更黑也更冷。
没起来吗?
木怜夕觉得失落。
她刚想回头,便又看见房间里微光一闪。
这次不是余光感知,而是真真正正地看见,木怜夕瞪大了眼睛——那光是绿的,绝对不是烛光。
林佐在房间里干什么?那发光的东西又是什么?
夜明珠?
也没听说有什么品种的夜明珠大晚上不睡觉,躲在房里幽幽放绿光的啊。
木怜夕大着胆子又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林佐的卧房门前,她舔了下手指将窗纸捅破,凝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往里看,屋里的绿光又是一闪,她被吓了一跳,但也由此看清了屋里的摆设——什么都没有,林佐睡在床上,脸朝外躺着,背倚着墙,那发光的好像是…
木怜夕顾不得思考,方才绿光一闪,正好打在林佐的脸上,林佐的轮廓立体,平日在阳光下好看,可是一在这种阴暗环境下就…
尽管木怜夕知道那是林佐,但那张猛地出现的泛着绿光的脸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她心中咯噔一响,但没出声。
在她印象里,林佐就属于那种别人离着他十万八千里他都能感知出来的人,但现在她都站到他卧房门口了,他竟然还在睡觉?
这不合常理。
她心中本能地觉得恐惧,她握了握拳,扭头便走。
但她还未转过身,屋子里亮光又是一闪,这次的光比往常要烈,氤氲在空气里,和着外头的盈盈雪光一起,温柔却势不可当地将木怜夕包裹在里面。
木怜夕只觉浑身一暖,心中巨大的排斥感与恐惧感迅速消失,明明是冬季,她却感觉到了吹在脸上,温热的风。
鬼使神差,她推开卧房的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