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吾看着林佐的背影在前头拐了个弯儿,消失不见了,才转过头来冲木远峰啧了一声,“这小子是匹野狼,独着呢。”
“嗯。”木远峰挺配合地点点头,“上次在翠竹峰我就看出来了,这么一个主儿啊,和他处好了行,要是处不好啊…”木远峰叹了口气,“你连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李吾也叹了一声,“你是不知道他身上的那些伤,都是些实打实的断骨头伤,以前肯定特别糟罪,这性子,和他以前脱不了关系。”
木远峰嘿嘿笑了一声,“怎么着,心疼你家林兄弟了?”
“救过我命的兄弟,我能不心疼吗?”李吾白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但紧接着就是一个酒嗝,从胃里窜上来的味儿把他自己都恶心的不行,“哎呀我去!”他皱着眉头喊了一声,拿手在自己嘴边扇了扇。
木远峰斜眼瞅着他,揶揄道:“哟,你这醉装得还挺敬业嘛!”
“哎,比不上你们这些识文断字,在这玩儿哲学的人啊!”李吾也斜眼瞅回去,“怎么着?还命中注定要不顾一切去保护的人呢,这酸的,我的牙都快倒了。”
“我这是有感而发,你个大老粗懂啥?”木远峰一本正经道。
李吾继续斜眼瞅着他,“哟!”
“怎么着?”木远峰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磕,“我这好得也认识几个字啊,能说出这话来很值得你哟吗?”
“哟哟哟!”李吾继续挑着眼角。
“哎哟,你这是半点儿面子也不给啊!”木远峰笑出声来,在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李吾也绷不住了,跟着他一块笑,两人傻子似的对望着乐了半天,笑声逐渐弱下来,李吾觉得自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肚子笑得都疼,一开口却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感觉挺奇怪的,明明笑的余韵还未过去,此刻这声叹息却格外令人觉得苍凉。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受,在大声地欢笑之后,一段时间内你的心情都会变得格外失落,这算是乐极生悲吗?
李吾此刻就有点儿这感觉,不笑之前还觉得没什么,笑过之后,内心所有堵塞着的阴霾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慢慢在心脏里弥散开的、很柔软的悲伤。像李吾这种整天押着镖东奔西跑的男人,比起那些见惯了疼痛与伤口,此刻心中这种又淡又软却又搞得他浑身难受的东西,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强压下心中的感觉,尽量语调平稳地开口道:“姓木的,你说这林佐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
“哎哟!人家一辈子就哪样啊?”木远峰对李吾的悲春伤秋表示了极强烈的不屑之情,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备不住人家现在过得好着呢!你又不是人家,人家生活在人家自己的生活里是好是坏你知道啊?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啊?”
“好什么啊?”李吾撇撇嘴,“他就整天都提心吊胆的,谁都不信。我就希望他安安稳稳的,娶个老婆生个娃多好!”
“哎哟,您能别把您‘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伟大理想强加到别人身上不?”木远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了?”李吾对于自己的人生理想被木远峰鄙视,表现得相当在意,“怎么着,说得跟你不稀罕似的!”
木远峰笑笑,没说话。
稀罕啊,哪能不稀罕,安安稳稳的,平平安安的,一辈子。
可是,跟谁啊?
李吾明显也感觉到木远峰的不对劲儿了,胳膊往他肩膀上一搭,“兄弟,你是真打算和青儿耗上了?她的出身不低啊,我估计她……”
“哎呀,你快住嘴吧!”木远峰将他推开了,拿过酒盅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捏着他的腮帮子就想往他的嘴里灌,“来,喝点酒醒醒脑,就这么几个人,一会儿都让你得罪光了!”
“不是,我说真的…”李吾张牙舞爪地躲着,依旧不罢休。
“行行行,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木远峰又抢过他的话茬儿,青儿的出身不低,木远峰知道,听说是官宦之女,后来落了难,才到了木家当丫鬟,他也知道青儿对他三分真情七分假意的,他给她的东西,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估计着也就是图能嫁个人离开木家,从此不再为奴,可若其中出点儿什么变故,青儿不用嫁给他也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了,她是绝对不会再陪他耗着的。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木远峰端起酒杯喝了口酒,“既然在一块呢那就好好地在一块儿,真等到缘分尽了,你就是再舍不得人家,你也留不住啊!求个问心无愧吧。”
“啊?”李吾估计是喝得有点儿多,木远峰这么一段话让他大脑有点儿转不过来,他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啊!”
“乌鸦吗,啊啊的。”木远峰笑了笑,举杯看着外头院子里茫茫一片的雪,在灯光摇曳下变换着各种诡异的颜色,内心具体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有点儿空,渴望被点儿什么东西填一下。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个人飘着,四处里装疯卖傻扮孙子,现在想想,为了什么啊?
就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整天活得这么娘们儿唧唧的也不知是图些什么。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挺不值的。
但俗话也说得好啊,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在这个世界讨生活,没有银子,混不下去。整天战战兢兢的,不过是为了个饭碗。
他看了一眼沉默地坐在他身旁愣神的李吾,笑了笑。
李吾这人不错,虽说有时候有点儿事儿妈,但真心对兄弟好却是实打实的,算是他自己在外头混了这么久以来,遇上的一个…还不错的人。
“行了,你着什么急啊!”木远峰胳膊往他肩膀上一压,笑着说:“别管林佐还是我,我们自己还没急呢,你急什么?怎么整天娘们唧唧的。”
“哎,好心当成驴肝儿肺啊!”李吾扯着嗓子叹了一声。
“哎哟喂,我这罪过可大了!”木远峰乐,又道:“行,知道你爱管闲事儿,我也就再多句嘴,林兄弟那儿你可别急啊,当心惹恼了他揍你,刚才可就有点儿这趋势啊!”
“怎地?”李吾抬眼看着他。
“行了,你急也没用!”木远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在淅沥沥的水声中,他道:“他要是想那样,早晚有一天会过上那样的日子,他要不想,就愿刀尖上滚着舔血,你急也没用啊!你这当兄弟的,能帮他做的就做做,说得上的话呢就说说,不过咱也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至于人家的路怎么选啊,还得靠人自己定。”
李吾端着那杯酒迟疑了迟疑,叹了口气,“在理,木兄弟说的对!”说完将那杯酒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