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这样的木怜夕让他有点儿心惊。
她方才的眼神冰冷疯狂,透着嗜血的残忍与兴奋,这种眼神,是林佐在他前十七年的时光里最熟悉的眼神。
这是杀手所特有的眼神。
就好像杀手只为杀人而活着,见到血就会抑制不住的兴奋,就是这种眼神,残忍地,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看别人挣扎,看别人痛苦,凭此而得到快感。
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他与木怜夕是同一种人。
木怜夕在门口站着,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她冷着脸走回来,坐到了原本的那张椅子上。
林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对她的遭遇也未置一言。
木怜夕狠狠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檀木桌面上,这一巴掌就像是一个开关,拦水的大坝瞬间崩塌,所有掩藏着的情绪都叫嚣着以万马奔腾之势奔涌出来,她整个身体都气得发抖。
这情绪混着那日在那处乡野客栈,眼看着对方被伤害,那人哭着喊着向她求救,自己却只能快步离开的无力感一起,纠缠着,叫嚣着,迅速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狠狠将她笼在里头,她逃无可逃。
狭窄逼仄的环境,深入骨髓的压抑,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绝望。
“我最恨的…”木怜夕的手在桌面上慢慢攥成拳,声音近乎是咬牙切齿,“就是别人说女人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可有什么,呵,一帮愚蠢的臭男人。女人除了不能让女人怀孕生孩子,其余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就没有不能做的。”
她急急地吸了两口气,本想平息自己的情绪,声带却振动着送出一丝细细的哭腔,她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肉里,死命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她以为她终于经历过来了,或者说已经经历了很多了,心再不会为此感到不甘,或者说别的什么情绪,可事情再一次摆到眼前,她还是…
这么没用。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过弱小。
以前别人不过是言行上的质疑与侮辱,而随着她渐渐长大,身形长开,别人看她的眼神在又不屑中添了几分猥琐与亵渎。
凭什么,她只是想问声凭什么?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活该忍气吞声上不得大场面?
女人就该三从四德,而男人就是三妻四妾?
女子无才便是德,呵,滚你妈的,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他妈什么啊!
木怜夕又狠狠在在桌面上砸了两拳,她的指节都捏得发白,拳面上却被砸得通红。
等着看吧,我木怜夕绝不会比你们这些男人差。
木怜夕长长输了两口气,努力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你刚才给他吃了什么?”她转头去问林佐,尾音里带着丝沙哑。
“蚀骨丹。”林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别惹我。”木怜夕瞪着他。
林佐抿抿嘴唇,改了口:“就是一般的丹药,治疗内伤的。”
“嗯。”木怜夕应了声,又长长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情绪差不多已经平静下来了,尽管心头上还是堵得满满登登地格外让人心烦,她转身往外走去,“行吧,回去吧。”
“等等。”林佐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木怜夕回头。
“你很厉害。”林佐看着她,表情很严肃,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什么?”木怜夕一愣。
“咳。”林佐的手握成拳挡在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没必要生气。”他抿抿嘴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似要说些什么又觉得矫情不太好意思说,但同时自己这副磨磨唧唧的鬼样子又实在是太让自己火大,所以他最后一生气,干脆直接转过头去看着木怜夕,食指冲下往自己站的地方一指,“站这儿。”
“啊?”木怜夕一愣,反应了反应才听明白林佐说的什么意思,她本来不想站过去,可无奈林佐眼神太冷,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指保持着食指向下的姿势,好像她不过去他就誓不罢休,木怜夕轻轻啧了一声,走到他身前站定了。
她现在心情绝对算不上好,他要不说出个商业机密来她保不齐会打死他。
“我跟你说…”林佐前半句话说得还挺有范儿,有点儿当爹的教育自家不良少女的意思,可这后半句…
木怜夕抬起眼来看着他,水汪汪的一对黑色眸子,干干净净的,就这样一双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佐被一双这样的眼睛搞得很心烦,他看着这双看定自己的眼睛,老想习惯性地拔剑,其实也是夹杂着紧张了,只不过咱们的林小哥目前还没察觉出来。他出身在杀手行业,自小就不习惯被别人盯着,你得想想啊,杀手一般都是搞暗杀是吧,要是被人盯上那也就意味着有生命危险。
林佐不耐烦地往旁边偏了偏头,“你别看我。”
“啧。”木怜夕应了一声低下了头,皱着眉头语气不耐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林佐低下头瞟了一眼,看见了木怜夕的头顶,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她乌黑的头发上带着细小的光晕,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吸了一鼻的幽香。
“…忘了。”林佐往后退了一步。
“啊?”木怜夕抬起头来瞪着他,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你脑袋摔坏了吧,没好啊!”
“你管啊。”林佐翻了个白眼,越过她走到前面去了。
“切!”木怜夕冷哼了一声跟了上去,林佐突然一个急刹,木怜夕险些撞到他的后背上。
“你又干嘛!”木怜夕是彻底火了。
“我想起来了…”林佐突然转过身,“一个人的优秀无需外界的肯定。”
“哈?”木怜夕眉毛一挑。
“一个人的优秀无需外界的肯定。”林佐看着木怜夕的眼睛,很认真地重复道,“当年一个老杀手告诉我的。”
“呃…所以呢?”木怜夕不知这小子突然来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他这神神叨叨的,让她连火都忘了发了。
“所以你…”林佐抿了抿嘴唇,“很厉害。”
“啊。”木怜夕应了一声,总算从林佐模糊不清的表达中获悉了他的意思,她突然觉得想笑,但她还是强忍着笑继续问道,“所以呢?”
“所以…”林佐看着她带笑的嘴角,拼了老命、顺着本能在脑中搜寻着能说出口的措辞,却无意间看到她眼里的戏谑,他眯了眯眼睛,眉头一皱,一张脸立马就黑了下来,他转身就走。
什么嘛,这可是他林佐第一次尝试去安慰一个人哎,人家本来就不太爱说话的,你这种反应让人家很受伤啊,好想…蹲墙角抠两斤墙皮…
他妈再去拔棵垂杨柳,一边拔一边说,我叫你他妈的多话!
(垂杨柳:老子他妈惹谁了!)
“喂…”木怜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两步追上去拉住他,站在他面前拼命地收嘴角,“没事儿,你说,我努力憋着不笑。”
林佐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其实要说林佐面无表情的时候其实挺吓人的,要搁平时木怜夕或许也会这么想,但是今天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林佐的这张脸,又想到他刚才说那句话时的别别扭扭的鬼表情…
木怜夕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林佐的眼刀立马就甩了过来。
木怜夕立即收起笑,尽量做出一副严肃脸,可耐不住林佐那副孩子气的小脾气,她低下头,又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着急忙慌地解释,“对不起,没憋住。”
林佐扯开她的手就要往前走,“哎——”木怜夕急忙拽住他,“我听懂了,一个人的优秀无需外界的肯定,我听见了。”
林佐还是想往前走。
木怜夕扯着他,两步蹦到他身前,“我懂你的意思,真的,我懂,谢谢你。”
她懂他说的意思,一个人的优秀无需外界的肯定,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么就行了。就算你再怎么非议,再怎么怀疑,我就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什么鬼解释都没用,老子的实力就在这儿,不需要你的肯定。
不服?
呵,不服就来战!
“嗯。”林佐应了一声,皱着眉头,像是有多不耐烦似的,伸手拨开她,走到前面去了。
好别扭呢,他这个人。木怜夕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一直在笑,看起来五大三粗,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怎么一跟别人说话就别别扭扭的?
林佐估计是听见她笑了,在前头一直走得飞快,走完整条走廊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木怜夕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笑得更欢了。
方才因为高员外所造成的不快此刻也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木怜夕啧了一声,去他妈的吧,多大点事儿啊,磨磨唧唧腻腻歪歪的,搞得跟要死了似的,丢人!
再说了,哪有林佐好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