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夜,清冷的星,像苍蝇一样带着屁大点儿的光,嗡嗡飞着讨人烦的萤火虫。
韩墨卯着劲儿捏死了好几只,可一停下来那些东西就又嗡嗡叫着,飞到他跟前来了。
他这时本该表现出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苦逼青年形象来面对这些萤火虫的,可是脸上的伤不容许他有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韩墨气得不行,脸上的伤口也是火辣辣地又疼又痒,他从靴筒里抽出弯刀来对着它们又砍又刺。
暗处一声传来轻笑,含着点儿宠溺的调笑,“哟,小墨墨你多大了,还这么幼稚。”
韩墨听到这声音就一阵头皮发炸,但他强忍着,抱拳冲来人应了声“是”。
林天鹔见他冷淡的态度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笑笑,道:“你脸上的那个伤口不深,我给你配了药,坚持涂上三两个月应该就能消了。”
那我还应该感谢你是吗?韩墨回过头来瞪住他。
林天鹔笑,一脸平静道:“韩墨,别这一脸苦大仇深地看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除了自己,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若比我强,我的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我伤不了你。”
韩墨回过脸瞪着他,没说话。
林天鹔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面具比到他脸上,“不错,看样子大小是合适。”他将面具交到他手上,“你的伤口差不多愈合了,在疤消之前,就先戴着这个吧。”
“你做的吗?”韩墨接过了面具。
“不是我做的,是白银加生铁做的。”林天鹔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他这个动作几乎露出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气门,毫不设防。韩墨心中心念一动,右手以掌变指,冲他的命门穴猛攻而去。
林天鹔似是早有防备,连伸懒腰的姿势都没变,仅是腰肢一转,韩墨便扑了一个空,还未等韩墨调整身形,林天鹔已借着转腰的力道一个反手将韩墨的双手扣在身后,脚尖在他腿弯处一挺,膝盖在他背上一压,韩墨就被他反锏了双手,跪倒了地上。
林天鹔的动作干脆利落,行云流水般浑然天成,可又好像没花费他多少气力,轻轻松松,游刃有余,像是闲来无事闹着玩儿的,光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韩墨还想挣扎,林天鹔压着他笑出声来,“你这小孩儿狗脾气啊,一不顺心了连主子都咬。”
韩墨也不说话,抿紧了双唇奋力挣扎。
“嘿,我说你!”林天鹔有点儿哭笑不得,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巴掌,“这么记仇啊怎么!和我杠上了?”
韩墨更加大力地挣扎,他也顾不上胳膊上的疼痛了,就算拼上胳膊脱臼他也要挣开他!
“哎,好了好了好了!”林天鹔害怕他真就这暴脾气一路冲下去,到时候别真把双臂都挣脱臼了,急忙在他头上摸了几把,右手也松了些力气,“乖啊,别…”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觉手里一松,脸前疾风一扫,他心知不妙,迅速往后一退,可身形还是慢了半分,韩墨的一拳带着飞身而起巨大的惯性,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右脸颊上。
林天鹔被韩墨这一拳打得身形向后一仰,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韩墨就在他对面站着,眼睛都是通红的,但整个人愣着,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并没有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他大睁着眼,看看自己仍紧攥着的拳头,又看看林天鹔的脸颊,似是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打了林天鹔。
林天鹔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唾沫,虎口在嘴唇上一抹,看着他冷冷笑道:“满意了?”
韩墨愣愣地看着他。
“养不熟的野狗。”林天鹔冷哼一声,却并未与他计较,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来,递给他道:“涂你伤口的药。”
韩墨愣愣地看着他,没动。
“接着。”林天鹔脸上没了笑,手也没往回收,一张脸又阴又沉。
韩墨吓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将那瓷瓶接了过来。
林天鹔转身就走。
他已经走出好几步,却听到韩墨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道:“我不会让这疤消失的!”
“什么?”他眉头一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我不会让这疤消失的!”韩墨咬牙重复道,声音又尖又利,乍听还蛮有气势,但尾音颤着露了他的底。
还不过是个爱逞强又胆小的小孩儿嘛。林天鹔笑笑。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尾音太让自己没面子,为了增加气势,韩墨心一横将那白色瓷瓶“啪”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伴着这声脆响,韩墨跟革命人物要英勇就义似的冲他大吼道:“我不会让这疤消失的!是你说的!你要杀了我!”
“呵。”林天鹔嘴角冷淡一勾,语气嘲讽道:“随便。”
他无聊地耸肩,“男人脸上有道疤挺帅的。”他顿了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对他勾了勾手指,“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什么?”韩墨本就是一时气不过强撑的胆量,如今看他面色波澜不惊不觉心中难免有些胆怯。
林天鹔指了指撒了一地的白色药粉,抬起头来睥睨着他,“这药的原料特别珍贵,再有下次,小墨墨,我拿你炼丹。”
——韩墨林天鹔
木怜夕觉得昨晚自己睡得沉些,今日醒来全身都是歇够了的舒爽,她轻轻伸了个懒腰。
屋里还点着烛火,她往窗边看了看,时辰像是还早,外头没有明亮的阳光透进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昨晚的夜似乎也太长了些。
她喊了一声“青儿。”
“哎哎哎,来了!”回她的竟是嫣儿的声音,嫣儿小跑着进来,在炭盆上烤了烤手,急道:“小姐是要起了吗?奴婢伺候您穿衣?”
“现在什么时辰了?”木怜夕问道。
“回小姐话,辰时二刻了。”嫣儿回道。
“辰时二刻了?”木怜夕一惊,急忙坐起身来,“竟这么迟了,怎么也没叫醒我?”
“嗯…”嫣儿愣了一愣,似在斟酌言辞,“今日下雪,老爷早些时候差人传话过来,说是不必一起用早膳了,奴婢看小姐操劳得厉害,想让小姐多睡会儿,故这才没…”
“好了,什么时候也学得说话这么文绉绉的了?”木怜夕放下心来,身形一歪又倒回被子里,“李吾教的?”
“啊?”嫣儿面上一红,“是…是啊,他说我跟小姐说话太随便了些,让我长点儿心。”
“呵,他这是怕你惹恼了我受罚呢。”木怜夕面上笑着,内心里一点空荡荡的失落却一圈又一圈地荡开,“也难为他一番苦心了。不过,你以后可别这么说了,听得我啊,浑身难受。”
“是。”嫣儿施了一礼挺欢快地应道,“嫣儿也觉得难受,那嫣儿就不说了。”
“嗯。”木怜夕应了声,“青儿呢?”
“哦,青儿姐姐带人给您拿早膳去了,说是等会儿您醒了就能直接吃!”嫣儿回道。
“好,也是麻烦她了。”木怜夕闭上眼睛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麻烦不麻烦!”嫣儿模样可爱地摇头,“反正我们的吃食也要一起拿过来呢!”
呵,这么说我木怜夕的吃食就是你们顺手的事儿了?
木怜夕笑笑没说什么,这小丫头的意思她懂,可这表达上未免太具歧义了点儿。
木怜夕不想说话,想趁着青儿还未回来再补个回笼觉,可嫣儿明显不懂她的心思,自顾自地叨叨道:“小姐,今年的这场雪下得好大啊,那雪花密得就是两个人面对面都不一定看得到对方的脸,风又大,吹得人都站不住。”
“嗯。”木怜夕低低应了一声,大部分的声音都被闷在了被子里。
“本来我想去给小姐传早膳的,可青儿姐姐说我毛手毛脚的,怕我把小姐的吃食都打翻了,就没让我去。”
“嗯。”木怜夕觉得自己睡意渐浓。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小年儿呢,府里该很热闹吧,老爷说到时候多多拉上几挂鞭,再弄几桌好吃的,好好的热闹热闹。府里的老人家都说啊,这个时候下场雪最好了,这个冬天老人和孩子都会少得病。嗯…还有什么好处来着…”嫣儿倚着床头歪着头想,“嫣儿听他们说什么…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来年…”
“来年枕着饽饽睡。”木怜夕挺无奈地叹了口气,还睡什么啊,有个小丫头一直在你耳边嗡嗡嗡,嗡嗡嗡的。
“学个话也学不全。”木怜夕无可奈何地笑笑。
嫣儿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嫣儿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