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韩墨应了声,两步移到他身前,为他前去开门,见他衣着单薄,便又加了一句,“主人不加件衣裳吗?”
林天诀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眉毛一挑,继而笑道,“怎么,担心我?”
“属下不敢。”韩墨回道。
“无事。”林天诀冷笑,“我死了,不正合你的意吗?”
韩墨面不改色道:“主人玩笑了。”
林天诀走到他身边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韩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韩墨未说话。
林天诀也未再为难于他,整了一下衣袍从门里踏了出去。
外头的风雪险些将两人吹个跟头。
风大得几乎让人站立不住,雪密得就算两人面对面都不一定看的到对方的容颜。
林天诀没什么表情,用手拢了衣袍就低着头,顶着风往前走,在这种情况下再好的轻功都施展不出来,一尺来厚的雪地上两行深深的脚印,林天诀的身形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韩墨未说什么,举步跟上,虽然他的情况和林天诀也差不多少就是了。
寒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脚下的雪越走越厚,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在印象里柔软可人的雪花打在人脸上是刀割似的痛。
韩墨这次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举步维艰。
林天诀埋头往前走着,他穿得本就单薄,如今被寒风一吹,宽大的衣袍都被吹得裹在了身上,韩墨这才看出来这个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将所有人的命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其实也没多么强壮,甚至说得上精瘦。
他禁不住地想,是不是林天鹔的身形也是如此,但他那时从未抱过他,自然无从得知,现在想要知道就更是奢望了。
韩墨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林天诀,他今日的状态有些不对,韩墨轻易便看到了他逞强耍狠之下刻意想要掩藏起来狼狈。
就在刚才,他摔了他自己的本命玉,他冷笑着对他说,“韩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呵,说来好笑,彼此间如此熟稔的两个人竟是敌人。
十年了,自己陪在他身边的时间竟赶上当年自己和林天鹔在一起的时间了。
呵,我们爱一个人,总习惯于将自己的时间耗在他身上,恨一个人,也总习惯于将时间耗在他身上。
人啊…
韩墨在暴风雪里自嘲地笑笑。
两人终于一步一个脚印地到了云鹊崖,又是这个地方,似乎所有的事情,不管大事小事都和这个地方脱不了干系。
林天诀在云鹊崖边站定了,左边就是万人冢。
他站在崖边,大张开双臂,仰起脸闭着眼直面风雪。
他身上满是落雪,黑色的外袍近乎染成白色,风将他宽大的袖口吹得扬起,他像是一只即将高飞的,曾经堕落下凡尘的大鸟。
“我曾经问过她,如果在雪里一直走,一直走,会不会就这样走到白头。”林天诀像是提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他哈哈笑了两声,尾音却低下来,“她笑我傻。”
林天诀的声音和着风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韩墨听得不是多真切。可他知道一件事,林天诀今日的状态不对,此刻他站在崖边,而他正站在他身后,只要他轻轻一推,林天诀便尸骨无存。
可是这样,自己也离不开了,就算能趁着大家都不发觉的时候逃走,待他们反应过来,林家堡的几大杀手也断不会放过他,而凭借他韩墨一己之力,无疑是毫无生路。
更何况林佐逃走的那日,他一时激愤跳下这云鹊崖,无论他林天诀出于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林天诀救了他的事实。
韩墨捏了捏拳,别急,他警告自己,来日方长。
林天诀开始笑,和着凛冽的寒风、冰冷的雪笑,仿佛被他身上什么东西所吸引,雪花在他周遭形成一个旋转着的包围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他哈哈大笑,仰天长啸,直笑得满脸是泪,那泪水都来不及滴下,就在脸上结成冰,凄厉厉地挂着。
他满脸狼狈。
那笑声绝望苍凉,混入了内力,只听得韩墨耳膜嗡嗡作响,远处群山上的松柏直被这内力震得摇摇晃晃,雪大块大块地从树顶落下来,一时之间四下里都是雪块坠地的沙沙声。
良久,他停下来,眼睛看着远处的群山,眼角还带着未被冻结的泪迹,整个世界有一霎那间的安静,围绕在他身边的雪花迅速坠落。
再看时,一切已恢复正常——呼啸的寒风,密集的雪。
“生辰快乐,彩衣。”他低低地开了口。
彩衣是谁?韩墨愣了愣,莫不是当年的青玉堂堂主——唐彩衣?
林天诀沉沉呼出一口气,透过风雪韩墨看到他脸前喷过一小片儿白雾,他的黑发飞舞着,在一片白色的风雪里格外地显眼,他拢了拢自己快被冻成纸板的衣袍,盘腿在地上坐下了。
“你说,我要一直坐在这儿,到雪停的时候,会不会变成一座冰雕?”他似乎平静了些,语气里带着点儿微扬的愉悦。
韩墨离他近了些,他这个样子说话,总会让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林天鹔,或者说,林天鹔还活着的时候的那段时光,但他还是毕恭毕敬道:“回主人话,属下不知。”
“呵。”林天诀轻笑了声,韩墨的这句煞风景的话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你以前的主子说,不会变成冰雕,要变的话也只会变成一具冻尸。”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轻笑道:“嘴巴真毒。”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回头看他一眼,补充道:“啊,那个时候你还不在呢。”
“是。”韩墨垂下头应了一声,林天诀会与他说这些倒是韩墨没想到的,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林天诀拍了拍他身边的雪地,“来,坐到这儿来,今日我心情好,倒可以与你讲讲你家上任主人的事。”
韩墨看了那位置一眼,正是上风向,他坐过去纯属是为他挡风的,韩墨往他身后躲了躲,恭敬抱拳道:“谢主人美意,属下不敢。”
林天诀嗤笑一声,讥诮道:“连自己的主子都敢杀,你韩墨还有什么不敢的?”
韩墨的嘴唇紧抿着。未做言语。
“坐过来!”林天诀怒道。
韩墨的拳头握了握,他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未将他从崖上推下去了,“是。”韩墨应了声,走上前去坐到了上风向上。
刚坐上去韩墨额前的刘海儿立马就被吹上了天,衣袍被掀起,寒风烈得像是要往人骨头里钻,他得用内力暗暗稳住身形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往旁再看林天诀,这家伙果然神情较方才放松了些,原来他方才就一直暗提着内力坐在这向风口上呢,现在有了韩墨为他遮风,他自是轻松了许多。
林天诀挑起嘴角来微笑,韩墨在一旁打着哆嗦神色严峻地暗暗挫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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