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落落的大堂,一张偌大的虎皮交椅,阴冷灰暗的格调布局,呼啸着灌入窗口的冰冷的风。疯狂摇摆着的微弱烛火,让人想蜷缩起来的温度,立在窗前身着单薄的年轻男人以及窗外密得都看不到前方的鹅毛大雪。
男人静静地在窗边矗立着,寒风嚣张地掀起他单薄的衣摆,他就那样愣愣地看着窗外,双眼无神,英俊的脸孔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变幻莫测,他就好像不知道冷,一动不动,也面无表情。
韩墨站在大堂的角落里静静地打量着他,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华丽袍子,上好的丝绸缎面,暗黄色的衣领,周身皆无装饰,只在袖口处绣了几朵暗色图案,因是黑衣,又绣到袖口上,所以若不加仔细辨认,也察觉不出。
雪花伴着寒风从窗口灌入,毫不知怜惜地钻入男人的领口,他也不知道躲,很快前襟便被**一片,寒风吹过,外袍上便挂了一片亮灿灿的冰壳。他的脚边也积了雪,凌乱的一小片白色,他就站在那白色中央,室内温度较高,雪花在暗色的红木地板上化作一滩狼藉的雪水。
这两兄弟,一个温柔隐忍似水,一个邪魅娟狂似冰。同样的物质,同样的身形,一模一样的脸孔,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状态。
但是当他们安静下来时,周身所围绕的那种气场却是差不多的,那种安静的,肃穆的,不容侵犯的,让人忍不住想遵循、想膜拜的,连周遭飞舞的尘埃都不得不因他而停下来的——死寂。
那种完完全全毫无生气的死寂。
“累了。”
累了。韩墨想到那日林天鹔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躺到他的肩头,微眯着眼睛一脸倦怠地说的这两个字。
那时他的睫毛上闪着微弱的光。
“累了。”他微眯上眼睛,循着记忆轻轻重复道。
近处却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
韩墨匆忙敛回神思,向窗边看去,果见林天诀正在注视着他,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最初听到的那声如梦呓般的“累了”不是来自于自己的记忆,而是现实中实实在在的声音。
——林天诀的声音。
韩墨低下头。
林天诀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走过来,狭长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扫,定在了他的腰上,冷冷一笑,“怎么,他送你的玉佩还没找到吗?”
韩墨心里一痛,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回主人话,还没有。”
“哦。”林天诀一应,那总是微挑起的嘴角也看不出喜怒,“那你看看,可是这块儿?”
林天诀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来,在手里一抖,手指捏着上头的丝绦将那碧绿的物什儿举到他眼前来,碧绿的颜色在他眼前一晃,却什么都没有看清,但那漂亮的绿色却是世间少有,韩墨心里一惊,急忙抬起头。
极美的一块玉佩,优雅的碧绿色,像极了春日的一潭池水,色泽通透,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它滑腻腻凉丝丝的舒服手感来。
这是…
林天鹔的玉佩?!
韩墨急忙将视线定于玉佩中部,玉佩摇晃着,想要看清上头的字是相当不易,但他坚持着还是看清了,那上头是一小段佛经,这两兄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在佛经的结束处林天诀的是一个小小的“诀”字,而林天鹔的则是一个“鹔”字。
他仔细辨认着那玉佩上头的字,玉佩摇晃得不慢,要看清上头的字有些困难,他心里又急又慌,既盼望着看清上头的字以平复自己焦躁不安的心情,可心底又隐隐地害怕那字不是他想要的。
在看清最后一个字时,韩墨心里咯噔一跳,紧接着又一凉——那是一个小小的“诀”字。
“回主人话,不是这块。”韩墨强忍着心中巨大的失望抱拳恭敬回道。
“哦?不是这块儿?”林天诀恶意地眯起眼睛来笑,“你可看仔细了?”
“是,属下看仔细了。”韩墨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回话,他知道,林天诀此举不过是在玩弄他,就像他自己说的,‘你难受了,我就舒服了’。
“哦——这样啊。”林天诀将那玉佩收回来,放在手心里反复把玩着,像是突然发现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物一样,轻声惊叹道:“啊,这竟是我的本命玉呢。”
韩墨心头一跳。
他顿了顿又道:“先不说意义,就这玉料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你不刚丢了一块儿吗?正好拿它补了你的缺。”
“谢主人美意。只是这本命玉对主人的意义非比寻常,韩墨身份卑微,还请主人不要再拿韩墨开玩笑了。”林天诀的话无疑是往韩墨的伤口上撒盐。
“呵,你也知这本命玉非比寻常啊。”林天诀悠悠叹了声,“这本命玉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所拥有的第一件东西,若要送人也是送给至关重要的人,说的是收玉的那人于这玉主人的意义,如生命那般重要。”
竟是这般吗?韩墨心里已是波涛汹涌。
“你当是什么?他随手送你的小玩意儿?”林天诀冷笑道。
“属…属下不敢。”韩墨抱拳回道,他面上平静,心里却早已是如被钝刀剐割似的疼痛。
那人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
“好看吗?”
“喜欢吗?说实话。”
“你叫我一声主人我就给你。”
“叫我一声主人就是你的了,价值连城哦,可以买很多吃的玩儿的,小墨墨?”
“韩墨,你跟了我三年了吧,叫你叫声主人就这么难?”
“哎呦,得得得。赏你了,算是奖励你今天能一直待在这儿,没喊冷也没动。”
接着就是林天诀的声音。
“这是本命玉呢,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所拥有的第一件东西,若是送人也是送给至关重要的人,说的是收玉的那人于这玉主人的意义,如生命那般重要。”
如生命那般重要。
“敢不敢又如何?你还不是弄丢了。”林天诀的声音冷冷的。
“是。属下该死。”韩墨的拳头暗暗攥紧了。
“该死?呵,那怎么也没见你去死啊?”林天诀的右手兀地攀上他的脖颈,浓眉一挑,“需要帮忙吗?”
“属…属下…”林天诀的力道不小,掐在他脖颈上,他的手是令人心悸的,死亡般的冰冷,远没有林天鹔手指间的温暖,强硬得几乎要阻断他的所有呼吸,韩墨强忍着没让自己还手,他反复警告自己,韩墨,时机还不到,你若现在动了他,只会打草惊蛇,对你的计划毫无利处。
可此时此景,他只有赌,赌林天诀会看在林天鹔的面子上留他一命,但同时他也有可能看在林天鹔的死因上直接痛快地掐死他。
“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吗?”林天诀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手上的力道加大,韩墨的喉间在他手上发出可怖的“咯咯”声。
韩墨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
赌输了?韩墨想。
不,再等等。心底有什么喊了一声。
韩墨的脸色已接近灰白,林天诀却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有时候我就想,杀了你吧,反正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再多你一个也不算什么。可我又想,你若死了,我就彻底断了与大哥的联系了。”林天诀缓缓地松了手,“而且,我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个人陪着我一起痛苦。你,再好不过了。”
得到释放的韩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漂亮的浅褐色眸子里一片毫无情绪的死寂。
他就像是一件仅仅只会呼吸的工具。
“呵,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能忍。”林天诀冷笑一声。
韩墨低着头未做言语。
林天诀的左手里还攥着那块玉佩,他将手举起来,举到韩墨脸前,手一松,韩墨只见漂亮的碧绿色在自己眼前一闪,“啪”地一声跌在地板上,极脆的一声响,那漂亮的东西就被摔得四分五裂,细小的碎渣迸了韩墨一脚。
“主人这是…”韩墨身形未动,眉头轻皱。
“没用的东西了。”林天诀的一只脚踏上来,将那碎块儿踩在脚下轻轻碾压着,“无聊吧,正好跟我一起做个见证。”他的头微低着,看着自己的黑色铆钉靴,韩墨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却如梦呓般细微迷茫地传过来,带着浓浓的气声,混着丝不是十分明了的伤感,“我原本也有想送的人,可惜还没来得及送,那人就被我杀了。”
韩墨未说话。
良久,他将脚从那堆碎渣上移开,转身走向黑色的木门,“走吧,陪我去外头走走。”
他离开的地方一地的白色齑粉,寒风从窗口灌入,一吹,一点一点地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