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月的舟车劳顿,木怜夕终于抵达家中,草草给爹爹请安后,便急忙回房梳洗。
木怜夕将整个身子都泡在木桶里,任温柔的水汽缓缓卸去这一月来的疲惫。两边的侍女徐徐的向木桶里撒入驱寒的药草,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里都是药草略带苦涩的清香。木怜夕体质虚寒,大夏天的都手脚冰凉,更别谈什么十冬腊月,所以不得不时常沐些药浴来祛除寒气。
那刻着宋超凡的玉佩一路上被她小心地收在荷包里,此刻她将它取出来,放在手心里细细地观望。房间里袅袅的雾气给它披了一层朦胧的外衣,木怜夕纤细的手指在它上头轻轻一抹,水雾被划开,凝成了小小的水珠,那玉冰冰凉凉的,更显晶莹剔透。
她看着这玉,又想起那日他在马上拥着她时,他身上炽热的体温。木怜夕的脸迅速地烧起来,如果他能一直抱着她,那她冬天再冷的夜晚,也就不怕冷了吧。
呸呸呸,木怜夕忽地回过神来,她在想些什么,一个尚未及笄的闺阁女子怎么好想这些事情?再者说了,他是救了她不错,可报恩又不止“以身相许”这一种法子不是?
哎呀,她怎么又想到以身相许上去了,她可是连他的真正面容都没见过呢!
少女的心思往往越理越乱,木怜夕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今后可能会再见到他,还有理由接近他,然后他若能心仪于她,他们便能共骑一骑,浪迹天涯”时,她浑身的血液都无故烧了起来。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离谱!她摸了摸滚烫的双颊,急忙将那玉塞回荷包里,仿若十二分舍不得似的,又在手心里狠狠攥了攥,才将它放在了梳妆台上。
两边的小丫头不知自家小姐发了什么疯,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捂脸的,完全没有平日的端庄,一个个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沐浴完毕,木怜夕坐在铜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一向清明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笼了三分水汽七分迷茫,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娇俏可爱了几分。
这样的状态,自那日他救了她后,便一直发作着。
她的贴身丫鬟嫣儿在后头为她梳着发髻,小心翼翼地将一支银钗插入她的发间,“小姐下月初七就可举行及笄之礼了,那以后可就能戴那些金凤步摇了!”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一声。
嫣儿已将她的发髻梳好,极认真的择着她衣裳上的碎发,“小姐这次回来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木怜夕心中一跳,又想起了路上遇劫的险境,她怕爹爹担心,并未将此事禀报,此刻被这丫头问道,心中虽惊,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淡淡道:“无事,许是乏了些。”
“嗯,小姐无事便好。”小丫头模样可爱地点头。
“嫣儿。”木怜夕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你说我整日里粉黛不施的,是不是很没女儿相啊!”
“小姐胡说!”嫣儿撅着嘴道,“上天给了小姐这么一副好相貌,就算不施脂粉也是美人一个!”
“是吗?”木怜夕有些惆怅地看着镜中的女子,肤若皓雪、眸若星月、唇红齿白的倒是个美人坯子。只是不知道那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木怜夕幽幽叹了口气。
她敛住心神,托着下巴沉思了会儿,从木匣里取出了那对羊脂镯子递给了嫣儿,“你把这玉镯带到当铺去当了,让懂行的人仔细看看,至少也得八千两银子。带上家丁一起前去,不要凭据,要现银。”
“是。”嫣儿冲她福了福身子,接过那镯子,退了下去。
木怜夕微凝着眉,想着此次的经历,心中不觉有些担忧:她当日是带了四名武师,又幸得恩人相救,才勉强捡了条命回来。而她父亲那日走时仅带了两名武师,还好没被盗贼劫上,否则这事就大了!
那帮人,又是一个个不讲理的,如今惹上了他们,再路过时,必会被他们刁难。而翠竹峰,却又是长安到杭州的必经之路,如此一来,只能…
也许真该和爹爹说说再去买几个家丁回来,让武师们带带,以后再出门也可多带几个人,多几分防备。
这样想着,便挪步向父亲房里走去。
木父正坐在桌前喝茶,木怜夕一向和他没大没小,所以也不必拘礼,三两步跑到他身前,开口便道:“老头儿,我想去买几个男人!”
“噗”,木父口中的茶尚未咽下就一口全都喷了出来,“啥啥啥?”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家闺女,这还没及笄呢,就开始想男人了?!
“切,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歪。”木怜夕白他一眼,大咧咧地在他身旁坐下,“我就是想再去人伢子那里买几个男人回来,让武师们好好调教调教,日后咱们再出去,除了看家护院的,也好再多带几个人…不是!”木怜夕猛地顿住,“你这么瞪着我干嘛?”
“丫头,你跟爹说实话,可是出什么事了?”木父端起了脸孔,有些严肃,自家的女儿他自己清楚,这是个一向认为自个儿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儿,若无事,也不会无端端地要找人保护。
木怜夕心知瞒不过他,这老头儿,看着整日里乐呵呵呆呆傻傻的,实际上却是在商场上征战了一辈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多着呢。
“没什么事儿。”木怜夕遮遮掩掩,“不过在翠竹峰那边给人劫了下。”
“被劫了?!”木父的眼睛瞪得老大,“腾”地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提悠着木怜夕上看下看,又急又怒道:“这能叫没事儿,可有伤到哪没?”
“没没没,哪都没伤到。”木怜夕知道自家老爹一准儿是这个反应,急忙推扯着他道,“爹,你看我这不好好地在你跟前站着呢吗,能有什么事儿?”
“真没事儿?”木父担忧地看着她。
“真没事儿。”木怜夕急忙点头道。
“那就好。”木老爹暗舒了口气,他活了大半辈子,可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若她出点儿什么事儿,他可就真的没法活了。可转念细一想,又觉得奇怪,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从一帮豺狼虎豹手里脱身的?木父满脸狐疑地看着她,“那你是…”
知父莫若女,木怜夕知道他是想问她是如何逃出的,便道:“是一黑衣蒙面的英雄救了我。”
“可有那英雄的名号,我木家也好报答。”
“没。”木怜夕摇头,“我问了,可人家没说。”
她不想说玉佩的事,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忠贞地相信着缘分,她相信不必刻意去寻,迟早有一天,上天会将他送到她身边来。
“这样啊。”木父神色微暗,“倒是个真英雄,如今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青山绿水,有缘自会再见的。”木怜夕在这一点上一向洒脱。
既然当下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那又何必纠结呢,不如就交付给时间吧,等时间到了,那一切也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好了老头儿,我可要去帐房支银子买家丁去了,不与你废话了!”
“何必你亲自去!”木父道,“你一个小丫头到人伢子那去买人像什么话,让你林伯去不就得了!”
林伯是府里的管家。
“哎呀,可别提林伯了!”木怜夕苦着脸道,“他买回来的那人也就看着敦实,实际上都是些腿短胳膊短的,除了烧火提水干不了别的了!这批人买回来是要做武师的,还是我自己去放心些。”
“你这孩子!”木父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笑笑随她去了。
木怜夕在帐房里领了银子,行至前庭时,正看到嫣儿领了几个家丁,抬着两个木箱过来。见她,嫣儿小跑着过来冲她福了福身子,到她身侧耳语道,“小姐,当了八千零五十两银子。”
木怜夕抿嘴一笑,拍拍嫣儿的手,调笑道:“哎呦,小丫头不错嘛,真不愧是我木家人,还给我饶了五十两回来!”
嫣儿也抿着嘴笑,她不过看起来有几分不谙世事,实际上她比木怜夕还长两岁。
“呆会儿去帐房到我的名下去领二两银子作赏,这几位小郎君也受累,呆会儿随嫣儿一起去,每人五钱银子。”木怜夕端庄优雅地笑着道。
“谢小姐。”一行人喜出望外。在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木家买的死契,木家待下人极为宽厚,每月月例二两,这在长安城已是高的了。不仅如此,而且赏钱不断,今日这么一赏,那几个小厮起码又多发了半月的工钱,而嫣儿的月例虽高些,可也是三四个月的例银。
木怜夕知那玉的身价——低价八千,上不封顶。若她自己前去,兴许能抬到一万两银子的价位。只是她对那沈伯父实在没什么好感,对这玉也带了几分嫌弃,够了自身的价值就好,她懒得再去抬高它。如今竟意外地被这小丫头多饶了五十两回来,她自是高兴的。
木怜夕让那几人将银子抬到自己卧房,又要小厮在门外候着。
“嫣儿,取三千两银子送到帐房去,告诉林伯,此次我的及笄之礼,所有花销用度均这里面取得,若有不足,再从自家支取。”
“是。”嫣儿应道,和晴儿一起取出了三千两银子,招呼小厮进来抬着去了。
青儿是木怜夕的另一个贴身丫头,长嫣儿一岁,平日里虽沉默了些,但生性稳重,办事也比嫣儿那丫头可靠,所以重要的事,木怜夕一向都交给她去办。
木怜夕又取出五十两来,将剩下的银子封了,对青儿道:“青儿,你带几个人,将这五千两银子抬到知府衙门去,就说翠竹峰匪患严重,周遭民不聊生。但因军库财金短缺,官府也有心无力,木家知知府老爷心急如焚,今日应诸多百姓所求,自愿送上八百两雪花文银以充国库,恳请将士出关为百姓平定匪患!木家作为大唐子民,而今才想起为朝廷分忧,着实羞愧难当,还望知府老爷不要张扬此事。”
这段话说的不卑不亢,既让官府赚足了油水儿,又让官员们挣足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借了刀,杀了人,还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知府衙门里的那帮家伙,各个蝇营狗苟,视名利如亲爹似的,如今正好来了个送钱的,还不要张扬,既捞钱又捞名声,他们正巴不得呢。
呵呵,为百姓平定匪患,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别怪她心狠,那帮匪徒是咎由自取,若只劫财,她尚可忍,但这次冲撞了他们,下次再见,就要劫命了。她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她得护木家一个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