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姐姐先在这赏月片刻,妹妹先去了。”那姑娘说着急匆匆给她行了个礼,便往前跑去。
“嗯。”木怜夕笑着应道,“你且慢些,别摔了。”
那姑娘跑着还不忘回头给她摆手,她果然听到了她撞翻侍女手中的杯盏的道歉声。
木怜夕勾起嘴角来笑得有些落寞,她比她不过长了一天而已,行事思维竟有如此大的区别。
她还是个孩子,憧憬着美好的爱情,敢说敢做,而她却已混得一身商场习气。
让女儿自主招夫,倒也是个开明的父亲。
木怜夕手扶着冰凉的玉石栏杆,将那一场歌舞升平掩埋在身后。
已立冬了,正是菊花凋零,梅花还未开的时节,诺大的后花园里倒是难得的冷清,正好配得上今夜这凉湿的空气。
天上的月也是冷冷的,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辉,像一根根柔软纤细却冰凉的手指缓缓抚着木怜夕的面颊。月色依旧冷漠,无论春夏秋冬她都带不上半点温度。她站在天上,乜斜着眼睛看着人世间的朝代变换,离合苍桑,一切她都知道,可她冷冷地抿紧嘴唇什么也不说。
是月色天生的冷漠,还是红尘俗事看得太多,硬了那本柔软的眼窝?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月亮曾经也是一个高高站在小土坡上,眺望着,急切等着自己情郎归来的青葱少女吧,只不过太长时间等不到,从一开始的热切期盼到后来的惊慌无措再到绝望痛苦,最后延展到现在的心如死水。
男人啊,总是会让女人心痛,爹爹是这样,各个达官公子,也是如此。
娘亲过得不好,死时也死得冤枉,聂氏夺了她的位子,也不过是终日算计着小心翼翼地过日子。
木怜夕环抱住自己拿手掌在自己手臂上搓了搓,外头真是冷,可她还是不愿回身后那热闹喧嚣的环境中去。
繁华虽好,可在里头泡久了,皮肤都泡涨了,感官迟钝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清冷虽痛,却能让人清醒。
我且问你,你是打算浑浑噩噩地活,还是清清醒醒地痛?
“你在这?”四下里静寂无声,身后一道清冷男声却无地响过来,木怜夕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来。
是林佐。
“嗯,里头太吵,我出来透透气。”木怜夕缓过神来,勾起嘴角轻轻说道。
“嫌吵就不要再来这种地方。”林佐的声音冷冷的,背倚着栏杆侧头看着她,顿了顿,又不客气地加了一句:“更不要带我来。”
木怜夕淡淡笑笑,不以为意。
其实她很想问,那个姑娘呢,她有没有找你,跟你说了些什么?虽然知道她不可能能拿得下林佐吧,但还是抱着取笑一番的态度想知道实情。
“冷美人的三种收服方法,你告诉她的?”林佐的眼睛看着前方,话却是冲她说的。
木怜夕笑,“她告诉你了?不过胡诌罢了,她缠着我不放,我能有什么法子?怎样,你没欺负那姑娘吧?”
“没。”林佐的眼神收回来些,“不过她自己哭着走了,我没打她也没骂她的。”
“哦,那你说了什么?”木怜夕勾起嘴角。
林佐的眼皮垂了垂,似在思考,“她问我问题,我答,不知道,忘了,不知道,忘了,然后她就哭着跑了。”
木怜夕扑哧笑出声来,林佐墨黑的眼眸看定她,认真道:“笑什么?”
“没什么。”木怜夕冲他摆摆手,强忍住心中涌上来的笑意,她不得不长长舒了口气,道:“无碍,女孩子都这样。”
“冷美人的三种收服方法。”林佐抬头看着天边清冷的月,似乎对这个话题格外的感兴趣,他背倚在栏杆上,许是今晚清冷的月色太好,让这同样清冷的人找到了同类,他脸上冰冷的神情淡了些,身上罕见地附着着慵懒的气息,口角竟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
他转过脸来看着她,挑起嘴角来笑,“你觉得哪种方法能收得了我?”语调缓慢,月光下精致立体的五官带着邪气。
木怜夕被他这样的表情惊得一怔,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
“收了你,我干嘛要收了你?”木怜夕轻轻笑笑,和他并行倚在栏杆上,转过脸来看着他,也用他那种缓慢而慵懒的语气说道,“我与你,又不是主子与仆人,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林佐轻轻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点儿疑惑地看着她,“这算第二种方法吗?”
“你觉得我能保护你吗?”木怜夕微笑着反问回去。
“那交了我这个朋友干什么呢,留在你身边为你做事儿?”
“不。”木怜夕摇摇头,“为我做事的是下属,与我同甘共苦的是朋友。”
林佐沉默了一会儿,“比如李吾?”
“不,她是母亲留给我的人,从小被送上武当山学武,学成了,效忠木家。”木怜夕微笑着,“不过他起了去意,若就这样放他走,我心有不甘,杀了,又舍不得,这才想要千方百计地留下他。”
她说这事说得就好像和说今晚月亮真亮是一个口气,淡淡的,客观的,一条人命,漫不经心。
林佐依旧背倚着栏杆,眼梢垂着,月光下勾出几分落寞,他自言自语地喃喃,“若我选择留在你身边,而终有一天我会走,到那时,你也会杀我吗?”
“什么?”他声音太小,木怜夕没听清。
林佐没答话,就这么清清冷冷的站着,就好像他从未说过话一样。
“我该走了。”半晌他道。
“现在?”木怜夕一惊。
“不,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今晚算提前与你告别了。”他看着她。
“那你…你的卖身契我可没随身带着。”不知道为什么,木怜夕突然有点儿慌,说话语无伦次。
“没必要了。”林佐看着天边清冷的月色,“我在的那个地方,卖身契管不到我。”
“你记忆恢复了?”木怜夕急忙问道。
“啊。”林佐应了声,“虽未完全想起,但也该上路了。”
“那你…”木怜夕猛地顿住,她垂了垂眼睛,到底是没说出什么。
从宴会上回来,一连几天木怜夕都小心留意着林佐的动向,林佐没什么异常,他不随镖师们一起操练,每早都会在后院的空地上练剑,而后吃饭,有镖的时候就会随着李吾去押镖,没镖时就帮忙做点杂事。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这都让木怜夕觉得那晚的那般月色,他与她说的话像是在做梦了。
清晨的阳光正好,青儿为木怜夕收拾好被褥,正将湿衣物挂在晾衣绳上晾晒,身后却忽地多出一个人影来,吓得她一个哆嗦,竟险些将铜盆打翻在地,林佐一把接住。
“冒犯了。”林佐将铜盆还给她。
“哦,没事儿,没事儿。”青儿在衣衫上急忙将手抹了两把,两手把铜盆接过来。
“林镖师是有…什么事吗?”青儿看着他说话,话说了一半便禁不住地低下头去,脸色微红。
林佐立体的五官在阳光下镶着金边儿格外好看。
“嗯。”林佐应了句,“嫣儿姑娘在吗,我找她。”
“啊?”青儿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他开合的浅色薄唇又急忙低下头去,“在的,我去给你叫。”说着便端着铜盆低着头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
背倚着房门,心脏砰砰直跳,呼吸不稳,青儿抚着胸口顺了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脸色酡红地回想,那林镖师长得还真是俊俏,说话声音也好听,听说救了李吾好几次,上次又在翠竹峰除了匪患,还在官府领了赏银,那木远峰白在翠竹峰守了三个月,却什么也没做成。
真可惜啊,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是木怜夕花钱买回的镖师,要是…
正在房里收拾房间的嫣儿被她吓了一跳,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急道:“怎么了青儿姐姐,有人在追你?”
“哦,没…”青儿回过神来,见到嫣儿透过窗户往外望,嘟哝道:“哎,那不是林佐吗,他在这干什么?”
青儿这才想起林佐拜托她的事情来,强压下心里的不适,强颜欢笑道:“哦,他是来找你的,说是有急事,我这才急匆匆跑了来。”
“急事,什么急事?”嫣儿一愣,接着便跳了起来,“该不是李吾出事了吧?青儿姐姐我先出去了!”嫣儿说着就往外跑去。
青儿透过窗户见到林佐对嫣儿说了句什么,便带着她往院外走去,青儿在屋子里看得胃里酸水直往外冒,真是,一个蠢丫头,李吾喜欢她就算了,林佐竟然也来找她,她有什么好的?
她咬着牙齿,恨恨地,李吾出事了更好!
两人到了一僻静处,嫣儿与他隔了一段距离,一副一有不对随时就跑的样子,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林镖师说有事与我说,便在这里说吧。”
“嗯。”林佐应了声,也不啰嗦,“李吾让我问问你,他愿娶你,你愿嫁吗?”
“啊?”嫣儿一愣,她与李吾好了也有一年有余了,这期间他送她东西,对她百般温柔,却唯独未提过嫁娶之事,如今突然听到,大脑还未转过弯来,“他说的…”她眼睛一瞪,声音猛地就提了上来,“他让你问的?”
“你只说愿不愿意就好。”林佐冷冷看着她。
“不是我…这怎么突然…我…”嫣儿整个人都是癫狂状态。
“不愿就算了,不必为难,我去回了他。”林佐说着就要走。
“不不不,不是,我…”嫣儿急忙扯住他,“我…”
“你究竟如何?”
“我…我…”嫣儿绞着手指,“我…我不知道!”气急败坏的口气。
“行,我知道了。”林佐又要走,嫣儿急忙扯住他,“你你你,你知道什么了?”
林佐淡定地抹去喷了自己一脸的口水,“女孩子说不知道不就是愿意的意思吗?”
“我…我可没这么说。”嫣儿低着头拿脚踢着脚下的石子。
“嗯,我说的。”林佐应了句转身走了。
李吾与嫣儿的订婚定在七天后,木怜夕是准了的。先将李吾与嫣儿的婚事定了,待木怜夕出阁再将嫣儿正式许给李吾,算是给李吾打了个定心针,这婚事又是林佐从中说情给撮合的,若是李吾走了,既对不起美人,又对不起兄弟。
李吾既是个重情义的江湖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所以李吾的去留算是稳妥了。
嫣儿毕竟是木怜夕的贴身丫鬟,她的订婚礼,木怜夕打算在后院为她小办一场,那晚,林佐没来。木怜夕差人去寻他,来人却报告说,房间整齐,什么都没动,人却不在,把整个木府找遍了也没找着。
“那便不必寻了,今晚你们李教头订婚,快入席吃饭吧。”木怜夕面上貌似不在意地轻轻应了句,心里却是难掩的失落。
虽然早知道他会走,但这一刻真正来的时候,木怜夕还是觉得有些无从适应,总觉得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总觉得她与林佐的缘分还该再往下续一续,总觉得她与林佐之间有种剪不断的羁绊,而这种羁绊没这么浅淡,没这么轻易。
她想起那晚他俩在宴会外的对话,她对他说,“你初来那晚,睡在我房门外,我做了一个梦。”
“哦?”他倚着玉石栏杆,脸上似笑非笑,“什么梦?”
“有人要杀我,而你救了我。”
“哦。”他貌似有些无聊地应了句。
“你知道杀我的人是谁吗?”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月光很纯粹。
“谁?”他漫不经心地应。
木怜夕的粉拳一攥,“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