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应了声转身想走,木怜夕叫住他,“你就不好奇是谁给我下的这东西?”
林佐习惯性地皱起眉头,转过身来看定她,“这与我何干?”
木怜夕被他堵得一愣,“你可真是…”,继而挑起嘴角来笑得有些落寞,“是啊,与你何干……许久没有人这般冷落过我了。”
林佐没接话。
木怜夕轻轻叹了口气,算是振奋了下精神,脸上的浅笑又端了起来,“麻烦给我倒杯茶来。”
林佐走到桌边去给她倒了杯热茶过来。
木怜夕接过,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茶叶也相当次,这还是特地去要的好茶叶,若早知如此还不如尝尝此地自产的山茶,应是另有一番风味。
反正此地就够糟糕了,一味的强求只会适得其反,还不如暂时丢了身份、抛掉那些世俗礼仪,融入此地好好享受。
木怜夕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渣,透过袅袅的雾气看他,半响轻轻叹了口气,将那茶杯放下了,“下午小二再往房里送茶,记得与他说,不必找什么好茶叶了,此地的山茶就好。”
“嗯。”林佐应了声,“若小姐无事,林佐就先告退了。”
“再等等,我有话问你。”木怜夕皱了眉头,想与他开个玩笑,便笑道:“干嘛总是急着走,我一个弱女子又不会怎样你。”
林佐没什么表情,“小姐有话请讲。”
“那天弓杀除了换血外还有无别的续命法子?”木怜夕故意用了天弓杀这个别名,这名字她是从一个专门研究毒药的老者那儿听来的,一般人并不知晓。她想试试林佐对毒药到底了解多少,虽只是猜测并没有直观证据,但她还是断定林佐是林家堡中人无疑,她想知道他在林家堡的身份是只是一个普通的试药者,还是别的些什么。
林佐的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似是听惯了这种叫法,淡淡道:“两种法子,换血比较有效,但至今还未成功过;如今的应对法子就是尽量减小毒发的可能性,靠一些驱寒滋补的药物来延续生命,但此举并不妥当,外界的冷热变化、肢体接触冷的东西,甚至一场风寒,这些都有可能是毒发的诱因。”
“哦,那…”
“目前除这两种,并没有什么妥帖的法子了。”林佐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道:“我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了,至于我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普通的试药者,但到底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木怜夕悻悻地笑笑,她没想到林佐竟这般轻易地看穿了她的企图,还能如此云淡风轻。
木怜夕轻咳一声,“想不起来其实挺好的,不必有什么顾忌。”
林佐应了声“嗯”,便没了下文,冲她点了点头开门出去了。
木怜夕看着那扇被打开又被关上的门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委屈。
什么嘛,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抓了?
好像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
可她也没做什么啊,不就耍了个小心眼嘛,这就走了?
话再说回来,她知道了他的详细身份对她也没好处,对他也没害处啊。
她只是本能地这么做。
一个女子混迹商场这么久,猜忌、试探、心计已然成了习惯,我不猜忌别人,别人也会猜忌我,我不算计别人,就会被别人反算计,为求自保而已。
如今却赤裸裸地被人家嫌弃了。
木怜夕抱着膝盖闷闷不乐,真是的,有点怀念木家那个虚伪的大环境了,在那里虽得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可那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当面让你难堪。
她天生就适合活在那种灯火通明、人人笑脸相迎、真情却薄如纸的世界里,最起码在那里她从善如流,她不会感到惶恐害怕,她善于玩弄那些手段,也善于在一片冰雕的热情似火中寻找那种虚假的温暖。
而真实而平凡的世界,若人人都坦诚相待倒显出她的格格不入来,这个世界不是她的。
从这件事后一连四天直到李吾回来,除了一日三餐和一些必要杂事她与林佐再没了别的交流。林佐本就话少,平日里是能不说就不说,如今她又对他起了反感心,两人就几乎没有什么私人交集了。
那天正午李吾从客栈门口跨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楼下大厅里喝茶,林佐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吃午饭,李吾脸上挂着汗,一副风尘仆仆的狼狈相,可这形象落在木怜夕眼里却第一次如此亲切。
终于,终于,终于来了波自己人了,再和林佐待下去,木怜夕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没劲,太没劲了。
“回来了?”木怜夕亲自迎上前去,“兄弟们辛苦了,路上可出了什么岔子?”
跟着李吾的一行人简直是受宠若惊,齐刷刷地抱拳行礼道:“回小姐话,一切顺利!”
声音洪亮整齐,引得店里的其他人纷纷扭头观看。
林佐面无表情地吃完饭回楼上了。
武师们住的客房是提前预订了的,与来时相同,林佐与李吾照样还是一间。
木怜夕的月事已经过去了,整个人完全从前几日病怏怏的状态里挣了出来,容光焕发一遍遍地清点账目。
其余情况概不赘述,只道这一行人在客栈休息了两日,待众镖师收拾妥当便又出发踏上归途了。—
归程照例是要经过翠竹峰的,大道上的官兵已经撤了,看样子是把她那五千两银子花完了。
如今已是深秋,风卷黄叶,孤雁南飞,到处凄凉之感。
木怜夕端坐轿中挑着轿帘看风景,林佐骑马走在轿后两三步远的地方。
那日前行时他还别别扭扭地守在她轿侧为她挡去那些横七竖八的树枝,现在却仅因为那一点小事儿就与自己恩断义绝了?
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气吗,她当时可是想着此人她非要不可呢。
木怜夕在轿中正百无聊赖地想着,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急中抓住了轿中的木制扶手才不至于跌下轿去,身形猛地稳住的同时心里却是一惊,某种熟悉的恐惧在心中荡漾开来——不会又是……
她静静地坐在轿子里没动。
外头果然开始喧哗了,这声音她还认得,是上次那个小喽啰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
木怜夕突然觉得好笑,距离上次被劫才几天啊,这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老天对她未免也太好了点儿。
只是不知道那个蒙面英雄还在不在啊。
木怜夕掀开轿帘露出头来,眼珠一转,大体估了个人数,外头约么有三十几个人堵在前头,离着他们有个十几米的距离,带头的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胖子,那尖嘴猴腮的正跟在他的马屁股后头。
一行三十几个人,个个都是一脸沧桑骨瘦如柴的,看来官府也起了点儿作用。
该是饿狠了才冒险在这时候出来打劫,木怜夕镖队里的人数不少,各个又身怀武艺,显然对方也知道这一点,个个面色紧张肌肉收缩,一副谈不拢就立马逃跑的倒霉样子。
只有那黑脸汉子勉强还算镇定。
那尖嘴猴腮的见到木怜夕明显一愣,急忙翘着脚跟那黑脸胖子说着什么。
那黑脸胖子脸上也越发地不好看。
木怜夕冷冷瞟了对方一眼,“各位这是有何贵干?”
口气说不上好听。
那黑脸汉子板斧一挥,扯着嗓门就开始嚷嚷,“我们兄弟从山上下来不为别的,听我这个小兄弟说姑娘与我翠峰寨也算是有缘,上次差点就成了桩亲事,如今我们就想跟姑娘借点钱花花,姑娘给个面子,你们痛痛快快过去,咱俩人都好过,怎样!”
木怜夕抿抿嘴唇,面不改色,“大哥见笑了,我们就是寻常的商队,身上没什么油水,还望您行个方便。”
那黑脸汉子虎着长脸像要发怒,他身边的那尖嘴猴腮的忙道:“姑娘这就是不识抬举了,我们要打起来与你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两败俱伤,姑娘不如拿点钱出来打发了我们去,您也好走段安生路。您说是不是?”
木怜夕冷哼一声,安生路,呵,我木怜夕以后走这条路走得多着呢,若你们在我能走得了那安生路?
她回头看着林佐,林佐没什么表情,骑在马上眼皮微垂着,身上带着点儿淡淡的不耐烦,仿佛此事并不与他相关。
李吾在她身侧,她压低了嗓子问他,“十八对三十一,打得过吗?”
李吾皱皱眉头,“要命吗?”李吾抿了抿嘴唇,“悬。”
也是,队伍里的很多武师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没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
林佐的本事木怜夕是知道的,她又扭过头看林佐,“咱们现在没什么买路钱,给了他们咱们一行人就都得喝西北风去。”
林佐没反应。
对面的人等不及了,“怎么样,商量好了没?老子的时间可不是陪你在这耗的!”
木怜夕依旧看着林佐,林佐眼睫毛微垂着,伸出手像是试了试风向,策马往路边靠了靠躲开眼前的遮蔽物,左手扯着马缰绳,右手悬于身侧,无动于衷。
木怜夕本是心急如焚,但看见他悬着的右手便微微笑笑未再说什么,静静转过了头去,风将她的头发都撩到了脸前,她对那强盗头子道:“再等等,我们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