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拿了帕子将她颈子上的几滴水抹去了,丝质的锦帕滑过木怜夕温润光滑的皮肤,凉丝丝的触感让木怜夕缩了缩脖子。木怜夕扭过头来看他,林佐没什么表情,放下锦帕又立在床头站着了。
大夫站起身来起针,将银针重新装入针袋之中,末了拿了一根粗点儿的银针也不请示,直接在木怜夕的指腹上一扎,嫣红色的血滴沁出来,那人拿指甲一刮,放在鼻端嗅了嗅,面色不善。又放在嘴边尝了尝,一脸的嫌弃。
木怜夕不悦地皱皱眉头,但并未发作。
林佐看着那人一连串的动作,面上本没什么表情,可当他看到木怜夕沾着血滴的指尖时,面色无端凝重了下来。
此时才刚入秋,气温远不到能结冰的程度,木怜夕的指端涌出一颗小小的血滴来,尚来不及从指腹上晕开,竟迅速凝结成一团小小的固体,晶莹剔透,宛若一颗名贵的红色玛瑙。
那人看着木怜夕的指尖不屑地一声冷笑,“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阅历倒是丰富。”
语调神态里尽是嘲讽。
木怜夕也不气,平平静静地端起公式化的端庄笑容,“不知大夫此话何意?”
“何意?”那人冷笑两声,“你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给你下这种东西?”
木怜夕心里一惊,暗道此人倒是有些本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什么?”
那人凝了眉头,面上稍显讶异,“你竟不知道?”
木怜夕微微垂下头,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女子模样,“还请先生赐教。”
那人脸上冰冷的神色退了三分,“也罢,老夫便与你说说。”
那人捋了捋胡子,一副准备要从上古时期人类起源说起的架势,“此乃冰蚕变,一种寒毒。初下时不觉什么,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毒性越发强烈,寒气腐蚀五脏六腑,最终内寒而死。死者身体蜷缩,表皮上覆一层冰霜,全身经脉尽被冻裂,状若冰蚕,故得此名。”
木怜夕坐直了身体,轻轻低了低头,算是行了一礼,“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有如此善医道者,恕小女子卧病不能为您行礼,唐突了。”
那人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木怜夕接着问道:“敢问先生,此毒可有解?”
那老头长叹一声,“无解。”
“那…”
“那老朽就先告辞了。”那老头儿接过话来,站起身,一副不愿多说的架势,理了理身上的那身破烂衣服,扭头就走。
林佐的长剑“唰”地露出半截,锋利的剑身拦在他的脖颈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清冷,“小姐还未问完话,先生稍等片刻。”
那人生生刹住脚步,眼梢一挑,讥诮道:“呵,用这种办法威胁我的人多了,差你一个?”
林佐只冷眼瞧着他,并不答话。
两人正在这僵持着,身后的木怜夕开口道:“这冰蚕变无色无味,小女子以前只觉身体不适,但瞧了不少大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今日先生一语中的,非同凡人,先生留个名号可好,小女子日后也好答谢。”
“我一个老头子没帮不上什么忙,谢不谢的,与我有何干系?”那人不耐道。
林佐手下加了些力道,前头剑身挡着,那人不得不抬高了脖子,嘴唇却是紧抿着一声不吭。
林佐开口道:“这清水城的人都称他为医半仙。”
“小女子失敬,还望先生海涵。”木怜夕微微颔首,又唤道:“林佐。”
林佐看她一眼,收了剑。
那人拂了拂衣袖,大踏步地迈了出去。
“医半仙。”木怜夕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哪个医半仙呢,倒没怎么听过这名号。”
但此人绝不是无能之人。
冰蚕变,又名天弓杀,也是因为死者身体蜷缩,宛若雕弓而得名,无色无味,不易辨别,但随年纪越长毒性越烈,最终全身发寒而死。
按理说木怜夕还不到毒发的年纪,她早就知道自己身中此毒,所以平常十分注重保暖,沐浴又时常加些名贵的驱寒草药,大夫说她最起码能撑到双十年华。
如今才及笄了不过两月,就开始显出端倪来了吗?
木怜夕皱了眉头。
怕是此次月事受了寒,才引得毒发了。
木怜夕正出神想着,忽听房门咔吱一响,林佐端了个铜盆从外头进来。
他走路轻,木怜夕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若不是房门响,她估计也不知道他进来。
林佐把铜盆放到了床头桌上,从热气腾腾的水里捞出块热毛巾来,拧干了递到她手上,“擦擦脸。”
“嗯,谢谢。”木怜夕接过来在脸上擦了两把,又将毛巾递给他。
林佐将毛巾放进热水里洗了洗,拧干了对她伸出了手,“手给我。”
她手指上的冰晶还挂着,许是疼,拿毛巾的时候食指都翘着。
木怜夕一愣,“什么?”
“手。”林佐在自己的左手上指了指,“给我。”
木怜夕皱了眉头,心中疑惑,但还是将左手递了出去。
“那只。”这次轮到林佐皱眉头了。
木怜夕又将右手递出去,林佐抓过她的手,木怜夕下意识地一挣,但没挣开,林佐将毛巾包在了她的手指上。
指尖的神经最为敏感,右手的四根手指被热气熏着,醉在那温柔乡里连骨头都酥软了,倒显出左手的凄凉来。
过了一会儿待毛巾热度渐冷,林佐将毛巾撤下来,右手的四根指头一见空气,便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瑟缩起来。
木怜夕拇指在四指上摩了摩,稍稍缓了缓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将右手收在了被窝里,又将左手递到了林佐面前,“这只。”
明知快乐过会难受,可依旧是义无反顾。
林佐抬眸瞟她一眼,冷冷道:“这只没伤。”
木怜夕一愣,将手收回来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此举的意思——指尖上那个由鲜血凝成的冰晶消失了。
那东西一碰就疼,又牵连着血管,她方才还在想该如何是好呢。
“嗯,谢谢啊。”木怜夕悻悻地将左手收了回来。
林佐没答话,木怜夕觉得尴尬,为缓解气氛便道:“你是怎么将那大夫请来的,他看起来可不好请。”
“他就住在这客栈之中。”林佐答道。
“哦?你是如何得知?”木怜夕忽地想到那日她初潮之时,林佐为了找个女客将这客栈翻了一遍,禁不住笑道:“你这次不会为了找个大夫又将这客栈掌柜给打了吧?”
林佐拿那种看二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未答话。
木怜夕那个上挑着的尾音就这么孤零零地在房间飘着,就在木怜夕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他却突然开了口,清冷的嗓音在早晨温暖的阳光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像是思考了良久,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终于开口,“冰蚕变,无解,但可续命。”
木怜夕眉头一挑,“续命?如何续?”
“换血。”林佐抿了抿嘴唇,“寻一血质与你相融之人,以他干净的血来换你体内有毒的血,即使毒发,也能活命。但余毒仍在,待年岁见长,再次毒发,仍需换血,如此以往。”
“血质相融,那不是血亲吗?”
“不一定。”林佐顿了顿,又道,“此举风险极大,目前,还未有人成功过。”
“没人成功?”那你是如何得知此法?木怜夕强压下心中的讶异,装作平淡无奇地与林佐交谈,“那双方是都死了吗?”
“嗯。”林佐应了声,“取血之人血液枯竭而死,受血之人,血质并不十分相融,血液在体内凝结不通而死。”
“怎会这样?”木怜夕皱了眉头,“难道在试验前未看看血质是否真正相融吗?”
“在试验前这两人的血质自是相融的。只是真正试验时不知哪出了问题。”
“哦,这样啊。”木怜夕幽幽叹了口气,声音温柔无害,“那得死了很多人了吧?”
“嗯。”林佐微垂下头轻轻应了声。
“每天都有人死是吗?”木怜夕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地往他心中试探,“那为何还要继续这个?”
“是啊,每天都有人死。”林佐的声音轻轻的,眼睛发空,像是陷在某种漩涡里不可自拔,“我们都得试药。”
木怜夕的眼睛霍地睁大,果然!
她早就知道林佐的身份不简单,前段时间找到她府上却未与他动手的蒙面杀手;他自成一派的诡异剑法;身体异于常人的恢复愈合能力;对冰蚕变这种稀有毒药的了解,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他推向了那个神秘组织——林家堡。
那个以毒药与杀手而闻名于世的神秘组织,那个充斥着杀戮与鲜血的世界是木怜夕万万所不能了解的。
木怜夕还想问些什么,忽听房门扣地一响,林佐肩膀轻轻一颤,纠结挣扎的眼神瞬间化作清明。
“谁?”木怜夕眉头一皱,扬声问道。
“姑娘。”门外的小二唤道,“早饭已开了,您是下去吃还是给您送到屋里?”
“不必了,我待会儿差人下去取。”木怜夕回道。
门外人应了声,循着“哒哒”的脚步声去了。
林佐在床边站着,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转身便出去了。
木怜夕坐起身子,屋里的窗户半开着,昨夜下了雨,如今的空气是一种极清冷的干净,从她的视角看出去,她可以看到外头树木葱茏的一条小径,昨夜的雨水将每片叶子都洗得晶晶亮,那晚,她便是摔在了那里被林佐抱回来的。
木怜夕的嘴角微微蓄起笑,他的体温可真暖,隔了两件被雨水浸湿了的衣服都遮不住,火热火热的,就好像大冬天的往河里跳都没事儿。
突然就想起那个人来了…
她摸了摸那块贴身收着的玉佩,上头温润冰凉的触感无端得让人觉得舒服。
宋超凡。
她叹了口气,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木怜夕正怔着,房门被象征性地敲了一声,林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走至她床前将托盘放到了床头桌之上。
木怜夕一看到那托盘里的饮食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不吃?”林佐的声音冷冷的。
木怜夕听到此话便笑开了,昨日的事又重现在眼前,“放那儿吧,待会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