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将手中的瓷碗和瓷勺递给她,木怜夕先接过了勺子,在拿碗的时候手腕儿一软,一碗粥险些扣在床上,幸得林佐眼疾手快才挽救了它这悲惨命运。
林佐皱了眉头,从她手里接过了勺子,“我来吧。”
其实在木怜夕给林佐勺子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犹豫,她觉得林佐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方便喝,就我喝了吧。
但看到林佐微微皱起的眉头时,她又果断放了手。
她挺害怕林佐皱眉的,他平时表情就冷,这一皱眉感觉像要杀人。
林佐舀了满满一匙粥递到她面前,微皱着眉头道:“吃。”
一个字的威力往往胜过千言万语,木怜夕乖乖地凑到跟前,一口就吞了大半勺,还来不及下咽,就一把推开林佐吐到了地板之上,“好烫,好烫!”木怜夕拿手在嘴边扇着风,一双眼都被烫得通红,水汪汪地蓄着泪水。
她这一撞,林佐手里的那半勺粥也尽数泼到了床上。
林佐站起身把粥碗放到了床头桌之上,转身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行至半路又想起她现在不可碰冷物,又返回桌前兑成了一杯温水予她端了过来。
木怜夕微欠着身子,林佐将她扶起,将茶杯送至她嘴边,“漱漱口。”
木怜夕强忍住口中的不适用嘴唇试了试水温后才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滋润滋润滚烫的舌尖。林佐从床下拿出痰盂让她吐掉水。
如此反复几次,木怜夕才觉得嘴里稍稍好受些,便对林佐摇了摇手示意不用了。
林佐将痰盂推回了床下,清了被褥上的残粥,便停下动作站在床边看着她。
木怜夕等了一会儿还未见他有所动作,不得不抿抿唇有些别扭地开口道:“我…饿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忽地想到了那日她在后花园抢了林佐的烤鱼,那时林佐便是这么说的,而她说的什么,她说,“我也饿了。”
林佐在她床边坐下,拿了粥碗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匙,想了想又倒回点儿去,抬头看了看她,作势又要往她嘴边递。
木怜夕挺头疼地看着那只伸到自己嘴边的勺子,她看到了他刻意藏在冷漠下的不知所措,便放缓了语气拿手指抵了抵额角道:“吹吹。”
林佐将勺子撤了回来,在自己嘴边吹了两下后又递到了她的嘴边。
这次的动作丝毫没有犹豫,整个人都有底气多了。
好嘛,木怜夕是彻底无语了。就这货刚才那简单明了的一个“吃”字,让她以为他的前续工作做的是有多充分,可结果…
好吧,恕小女子愚昧,我是真不知道你那可以斩断钉截碎铁的自信是打哪来的。
林佐见木怜夕没动,不劳她说便自觉将勺子撤了回来,又放到了自己唇边吹气。
不错,小伙有点儿觉悟。
木怜夕看着他,他的头微低着,睫毛垂着,薄唇微张的时候很好看。
他吹了半响才将勺子送到了木怜夕嘴边,“尝尝。”
木怜夕低头去吃,还是小心地用舌尖探了探。
得,凉了。
她这一瞬间的犹豫落在林佐眼里,“烫?”林佐看着她。
“啊,不,刚好。”木怜夕笑着把那口粥吃了下去。
林佐又从碗里舀了一勺粥,倒回去点儿,放嘴唇边开始吹,送到木怜夕嘴边又是凉的。
木怜夕没说话,老老实实吃了下去。
木怜夕发现林佐貌似吹得很有规律,每勺吹的时间都差不多相同,且粥到她嘴里的热度都很操蛋——一律的凉,绝对不带一点热乎气儿的。
当第四勺送到她嘴边的时候,她皱着眉喝了下去,林佐看着她,“烫了?”
“没,凉了。”木怜夕决定实话实说,这薏米红枣粥补气血是不错,可若以这温度补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嗯?”林佐还挺吃惊,“怎么会?”
“怎么不会?”木怜夕瞪着他,“莫非你还数着你吹多少下不成?”
“十三下。”林佐老实回答。
“你真数了?”木怜夕惊得直翻眼珠子。
“嗯。”林佐郑重其事地一点头,“十三下,你说刚好的。”
木怜夕欲哭无泪,她这算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林佐又舀了一勺粥,眼睛清明很辜,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看着她道:“那你告诉我吹多少下吧。”
…?!…
木怜夕被他噎得直瞪眼,我怎么知道吹多少下,我娘又没教过我!
林佐叹了口气,放下碗走了出去,不消片刻又走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把瓷勺和一碗粥。
他把那碗粥放在了床头桌上,手里一左一右拿了两个瓷勺各舀了半勺粥,放在嘴边左一下右一下地吹,吹两下就去试试左边勺里粥的温度。此时正值黄昏,太阳已沉下地平线,黑暗还未吞没天边艳丽的云彩。夕阳从微敞的窗子里偷溜进来,在他的左脸上轻轻印下一片耀眼的火红光斑,连他的头发也都上了些动人的色彩。
就像他身上的冰壳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窗外无风,归鸟轻啼,时光如水,岁月静好。
事隔多年,当沧海成桑田,当两人的感情走到末路,木怜夕也忘不掉这一天他一手一只勺左吹右吹的滑稽模样。
这便是幸福,无论何时何地,无论熟悉陌生,心灵的沉静与安宁才是幸福的归途。
幸福来临的时候,人类往往是不自知的。幸福明明就在你的身侧,你却不知把握,高声嚷着幸福在前方便一味地向前向前。可真到了你想到的前面,除了赤裸裸的空虚,便再也寻不见什么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林佐又吹了两下,然后一口饮尽了左边勺里的粥,将空勺扔在了桌上,又将右边的递到她的嘴边,“刚好。”
木怜夕用舌尖探了探,“有点烫,再多吹两下。”
林佐又吹了两下送到她嘴边,木怜夕吃了笑道:“怎么,你又数下数了?”
“九下。”林佐冷着脸回道。
“你可真是…”木怜夕心里乐得不行,但她又不敢大笑,只能狠命咬着嘴唇哼哼。
林佐抬头冷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想笑就笑,后果自己担着。”
木怜夕见他那一脸正经的模样,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乐出声来,但紧接着小腹上传来的阵痛又猛地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操!”木怜夕手捂着小腹恶狠狠地在心中骂了一声。
她觉得她现在就跟那得了百日咳,又连咳带吐咳了一百天的人似的,一喘气腹部就生生的疼。
但她还是捂着肚子直乐,眯着眼问他,“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照顾过人啊?”
林佐大约是被她取笑得不好意思,皱着眉头冷冷道:“忘了。”又舀了勺粥低头神色淡然地开始吹粥,木怜夕在一旁倚着被子闭着眼睛乐。
木怜夕真是饿了,就林佐这种照顾人的级别她居然还有闲工夫将那两碗粥都喝了,又吃了几个小笼包。
吃小笼包的时候林佐在一旁端着盘子,她自己用筷子夹着吃,她吃的时候林佐老往她这儿看,的确,她手哆哆嗦嗦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包子喂到被子嘴里去。
可这包子汁汁水水的,即使林佐夹着喂她也是多有不便。
木怜夕被他盯得有些恼火,抬头瞪着他道:“要不然你嚼碎了喂我?”
林佐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端着盘儿再也不看她了。
一顿饭吃完外头天色已是大黑,林佐收了碗筷想要出去,木怜夕脑子稍微一个短路,话便脱了口:“你今儿上午那套衣服呢,洗啦?”
“没,扔了。”
“哦,扔了啊。”木怜夕揪了揪被角,“呃…回去后我给你件新的。”
木怜夕知他那件衣服上沾了不该沾的东西,不该要了,可他又是新来的没什么银子,觉得心中愧疚。
林佐应了句想走,木怜夕又叫住他,“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她顿了顿,尽管这话难以启口,但她还是坚持把这话说完了,“要出事啊。”
木怜夕垂了垂眸子,她记得他昨天下午神情就不太对,昨儿晚上还特地来问来着。
“嗯?”林佐转过头来看着她。
“就…就是你昨晚过来问我…”
“你身上有血腥气。”林佐开口道。
“啊?”木怜夕愣了愣,接着便有些生气,“那你怎么不告诉我?”要早知道她就不用遭这么多罪了。
“告诉你什么?”林佐冷着脸反问,他对她那种兴师问罪的口气很不满意。
他又不是她什么人,没听说过镖师除了押镖还要伺候自家小姐日常起居的。
木怜夕一怔,接着便扯过薄被盖到自己身上,“没什么,你走吧,我睡了。”木怜夕也反应过来这种事由一个男子说出来确有不妥,若他当时真说了,木怜夕估计得抽他。
林佐转过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转过身关门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着她说了一句,“有事叫我,我在对面。”说完也不待她反应就阖上了门。
木怜夕听到他从自己门前走到对面门前时的脚步声,很轻,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到。
木怜夕看了看那扇合着的门,又想起今晚他照顾她时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一抹笑容偷偷溜上嘴角,她看了门半响才察觉到自己此刻的状态,把手盖在眼上,笑着轻轻骂了句,“靠。”
这一晚木怜夕睡得挺沉,除了半夜肚子不舒服去了趟茅房,其余时间基本都处于睡眠状态。
今早林佐来她房里叫她吃饭的时候,她听到了,但身体软得要命,浑身发冷,就没动,林佐推了她两把估计是见她没反应就出去了,她当时还迷迷糊糊地想,这一下又得等到中午开饭了。
还没想明白呢,就又睡了过去。
等她睡够了,半清醒半糊涂地一睁眼,看到自己床边坐了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正一脸复杂神色地盯着她看,她打了个哆嗦,瞌睡虫瞬间就没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这一动才发觉右臂也是酸麻得要命。
“别动。”肩膀上一阵力道压了过来,接着是一清冷男声,她循着声音望过去,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心里一安,是林佐。
她老老实实地躺回去,转着头打量四周的一切,没错,还是自己那间客房,她又回头看了看坐在自己床边的老头儿,一身青衫的大夫打扮,正在自己的右臂上施针。
“我怎么了?”她开口问林佐,这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紧,声音也嘶哑得厉害。
“受寒了。”林佐从桌上拿了杯温茶过来,又取了把瓷勺,来到她床前将乘了水的瓷勺放置她唇边道:“张嘴。”
木怜夕发现林佐这个人特别简单,就属于怎么简单怎么来的那种,要有谁跟他出门估计可以不用带脑子。就拿喝水这事儿说吧,一般人会说“喝水”,你还得考虑考虑自己是对瓶吹啊还是拿勺喝,他直接就俩字“张嘴”,多易实行!
木怜夕张开嘴刚想喝,一旁的大夫却大喝一声道:“不能喝,施着针呢。”
木怜夕的心思正全心全意在那勺水上呢,他这一声喝吓得她生生打了个哆嗦,那瓷勺被她碰得一晃,几滴水洒到了她的脖颈上,她也没在意,伸长了脖子就去够那勺水,可还没等到她嘴唇碰到勺沿儿呢,林佐就把勺子往上拿开了。
“林佐。”她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林佐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将茶杯与勺都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淡淡道:“待会儿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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