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起了风,且愈刮愈烈,众人的衣袍都被风刮的烈烈作响。
对方人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各个磨刀欲试,木怜夕这边的人也都按紧刀柄,准备一有风吹草动就迅速拔剑迎敌。
“操他奶奶的,给你脸还不要了,娘们儿唧唧的就是麻烦,给我上!”对面的黑脸汉子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大刀一挥领着一众兄弟就想冲过来硬抢,这边的镖师“唰”地一声拔出刀来,骑着马的一抖缰绳就想往前冲,却被木怜夕生生喝住,“别动!”
林佐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那群冲过来的人。
近了,更近了,离着自己的马队也就三四米距离了,木怜夕的手心里也是一把汗,她不知道如此贸然地信任林佐是对是错。
除了林佐的无动于衷,众人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谁都不知道对方手持刀剑的就要杀过来了自己傻杵在这儿能干什么。
小姐是被吓傻了还是怎样,拿手下一群人的性命开玩笑。
十米的距离,快马冲过来的时间不过两秒,眨眼便到了眼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有人忍不住了,胯下一夹手中缰绳一抖,策马向前举剑相迎。
其余人紧随其后,手上蓄着大力,眼看与对方的刀剑就要碰上,可就在一瞬间所有人的手中皆是一空。
前方敌人忽地就消失了,手臂带起的强大惯性让几人乱作一团,小丑似的伏在马背上,马儿立起身子“嘶”地长鸣一声,几人左摇右摆才勉强稳住身形。
众人又急忙扯着缰绳后退,活脱脱的一场闹剧。
待退出安全距离,再一看时,原来对方连人带马都整个跌在地上,面色铁青,口吐白沫,浑身痉挛着。
不过片刻就都没了反应。
就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木怜夕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佐,林佐仍没什么反应,冷冷地端坐在马上,眼里寒得厉害,薄唇紧抿着。
在场的几个年轻镖师看着地上死状极惨的尸体,面色苍白着,一脸的难以置信。谁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为何方才还叫嚣着要硬抢的汉子顷刻间就化作了一堆尸体,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一时之间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
木怜夕看着林佐突然觉得一阵阵地的心悸,这个男人,未免太可怕了。
她知道怎么回事,方才顺风起时,他手里捏了一把白色粉末,扬扬洒洒似灰尘般随风飘到那边去了。
她只当是寻常的软筋散或是蒙汗药,没想到竟是瞬间致命的毒药。
木怜夕猛然想到这几日自己对他不断地试探与猜忌,如今看来一切都像是班门弄斧了,他早该知道她的目的,最后那次怕是忍无可忍了才出言警告。
木怜夕一想到这几日她在他眼里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穿着搞怪的大红裤子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她就心里一阵阵发冷,又怕他,又羞愧得想要去蹲墙角。
倒真是自己没见过世面了,竟妄想将他留下,林家堡的人,哪是你想留就能留得住?
木怜夕正想着,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林佐眉头一皱,屏息含住一口气,“唰”地一声抽出长剑,两腿一夹,马儿奔腾着窜出,林佐骑于马上,左手扯住缰绳右手持剑,手法娴熟却故作杂乱地在几具尸体上留下了看似致命的伤口。
说来也怪,在尸体身上的皮肤被剑划开血液喷涌而出的瞬间,那些尸体竟像活人似的口中喷出鲜血遮掩住了白沫,脸上明显因中毒而导致的乌青也随之消散。
林佐做完这一切冷冷地拉住马,随手将剑身在袖子上一抹,利落地让剑回鞘。
木怜夕一怔,皱起眉头,这动作为何竟如此眼熟……
杂乱的脚步声转过小路来,此路依山而修,前方是一个极大的拐角,所以在路那边虽能听到声音,但视线受山体所隔,那边的人并不真正清楚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木怜夕朝那边看了一眼,竟是木远峰他们,许是本来在那边驻守,听到这边的声音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迅速回头在自己这边扫了一眼,镖师们四下分散着,面色惨白,林佐站在对面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队伍里来,路中间横七竖八的尸体,三十几号人,人叠人,一地的狼藉。
她突然明白林佐为何要多此一举的原因了,不错,这看着的确很像镖师和土匪的打斗现场——除了死的几匹马实在有些难以解释。
一个镖局遇到土匪是常事,便是杀了土匪也是常事,可若土匪不是死在刀剑上而是死在毒药上,那这事可就不好说了。
一个正经商家却私藏剧毒,居心何在?
木怜夕深吸了口气从轿上下来,给李吾递了个眼色,李吾立即受意,轻咳一声,沉声问道:“兄弟们可有伤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哐”地一声让刀剑回鞘,看了看前方木远峰的人马,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检查起来。
在木家做事,精通察言观色是首要本事。
“回李教头话,我等皆未受伤。”第一次齐刷刷的。
“好,这便好,众位辛苦了,回去重重有赏。”木怜夕笑着应承道。
“谢小姐。”众人齐声道。
木远峰带人走近了,木怜夕带点儿委屈地笑迎上前去,双手端于腹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蹲身礼,“有劳小叔叔费心了。”
木远峰急忙一把搀住她,目光越过她看到路中间的那堆尸体,眼里一惊,目光瞬间又转到她身上来,“真是,怎么回事?我们在那边守着你竟在这儿出了事儿,我听到这边儿有声音就紧忙带人赶来了,你怎么样,可有伤着?”
“夕儿没事,烦小叔叔挂念。”木怜夕又行了一礼,看了看他的脸,果然是一脸的汗,深秋时节浑身都是热腾腾的汗味儿,他倒真是急匆匆地跑过来的。
木怜夕觉得骗他实在是有罪恶感。
“哎呀,你这丫头,跟我这粗人计较什么礼数!”木远峰一把搀起她,“真没伤着?你说你要在这出点儿事儿我可怎么向你爹交代!”
木怜夕笑笑,她爹恐怕见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但面上还是端庄有礼,“回小叔叔话,夕儿真没事。”
“那便好,那便好。”木远峰脸上松了一口气,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又转身走上前去查看尸体。
木怜夕轻轻动了动被他拍过的肩膀一时有些怔怔的,多久了,没人这么坦率而自在地对她了?
木远峰走到那堆尸体旁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是你们动的手?”
“啊…呃…是啊。”众人七零八落地回应,明显地底气不足。
“那这马为什么都杀了?”木远峰狐疑地瞪着他们。
“啊,这…”众人支支吾吾,李吾抿抿嘴唇,面色还算冷静地开了口:“对方人数众多,我们要赢就得采取点特殊办法,我们的人多用剑,而对方的人多用长刀,剑虽是兵器之首,但不适合马战,我们只好杀了对方的马匹,引他们到地上去战。”
“嗯,对啊,对啊。”众人一齐应合。
“这样吗?”木远峰皱起眉头,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着尸体上的伤口,接着眉峰高高隆起,怒道:“胡说八道,这些伤口分明皆出自一人!”
众人面色一白都没有接话,唯独林佐眉目间一冷。
的确,每个人握剑都有他独特的习惯,从剑的走势特点可以判断是不是同一人所为。而他在制造这些伤口时,特别注意了这个问题,按照不同的方式走剑,确保每道伤口的用力姿势都不相同,故可一人模仿出多人参与的现场,这木远峰一眼就看出端倪,可见并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林佐的拇指习惯性地在食指骨节上摩了摩,眉目渐冷,嘴角却是勾起了一丝兴奋的笑,宛若头狼终于在皑皑白雪中找到了它所心仪的猎物。
林佐看着他,跟倦了的狮子似的轻轻眯起眼睛。
来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些什么本事,给我个杀你的理由。
“把你的佩剑给我看看。”木远峰对李吾伸出手去,全然觉察不到来自身后的危险。
李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佩剑递给了他。
木远峰将佩剑拔出来,手指在剑身上一抚,讥诮一笑,“李教头是在开玩笑吗,这把剑起码有半月未沾血了。”
李吾面色一僵。
“而且,尸体上的伤口也不是这种剑所为,这剑太钝,而伤口却纤细深刻,它们出自同一柄剑,同一个人,而据我所知木家镖局里所有镖师的佩剑都一样吧。”
木远峰面色一紧,“说,究竟是谁动的手?”
“是谁动的手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事实就在这儿了,若小叔叔要向朝廷上报,统统记在我木家镖局便是。”木怜夕莲步轻移,自几步远处缓缓走至他面前站定,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端庄的笑,“只是小叔叔要想清楚,我木家出巨资请官府剿匪,小叔叔带人守在这将近三个月却未有成效,末了匪灭了,战表递上去,却是统统死在不名人之手,到时候你让官府的面子往哪搁?”
木远峰神色微冷,眉头微皱,“夕儿,你别胡闹,也别拿这些有的没的吓唬我,此事关乎人命,由不得马虎。”
“此事小叔叔记在木家镖局便是,这算不得马虎。”木怜夕抿了抿嘴唇,脸上的笑意薄了些,“本来夕儿是想成人之美将这好彩头让给小叔叔的,如此朝廷上面子也好看些,既然小叔叔不稀罕,那便罢了。”
木远峰未作回应,他的手下都站在路的拐角处,此刻算是他一人处在对方的包围圈里。他知道木怜夕的狠辣,这小妮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发起狠来六亲不认。
那个神秘的人物就出在这帮人里,如果他还没有跑的话。
木远峰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善,惊恐的,惶惑的,隐忍的,冷漠的。
他的视线定在了林佐脸上,这个孤独而淡漠的男人,收敛起气场低下头时在人群里毫不显眼。
“是你动的手。”他看着他,冰冷的口气肯定得像是在下死亡判决书,语速缓慢一字一顿。
“手”的尾音刚落,林佐抬起头来看着他突然就笑了,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色牙齿。
这个诡异的笑容在深秋凛冽的风里显得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