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批镖要押,晨起准备出门的时候木怜夕就觉得不对,林佐倒没什么异常,在人群外冷冷站着,李吾就倒霉了——昨天他被林佐往水里摁的时候,脸多次磕在缸沿上,又被硫磺粉水泡了,现在他的整张脸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怎么回事?”木怜夕看着他,眉梢微凝。
李吾抿了抿唇,双手抱拳,一本正经道:“回小姐话,磕的。”
“磕能磕成这样?”木怜夕挑眉,“你再叫个人给我磕一个。”
“真是磕的,小姐。”李吾微微低头,视线正好瞟到人群外的林佐,心里又是一阵翻腾。
不说磕的说什么,说被这小子揍的?
他李吾丢不起这个人!
木怜夕也瞟了林佐一眼,未再说什么,眼珠一转只道:“伤势如何,可有伤及筋骨?”
“回小姐话,皮外伤,不碍事。”
“嗯也好。”木怜夕沉吟了下,“请个大夫来予你上些药,车队延迟半个时辰出发。”
“谢小姐。”李吾抱拳道。
木怜夕莲步轻移向着院门走去,临经林佐身边时声音低低道:“随我来一趟。”
林佐敛了敛眸子,向李吾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李吾正瞪着一双“火眼金睛”看他,他垂了垂眸子,没什么表情地随木怜夕走了出去。
两人行至一僻静处,木怜夕强忍住笑停下身来问他,“你干的?”
“嗯。”林佐沉声应了句。
“没下死手吧,今天还押镖呢。”
“皮外伤。”
“你不会把他按鱼缸里了吧,他那脸明显是被硫磺粉伤了。”
“嗯。”
木怜夕顿了顿,她看他这总是一副冷冷的反应就无端的头疼,“这批镖重要的紧,又经翠竹峰,我恐出了岔子,你看…”
林佐径直看着她,眼珠清冷黑白分明。
不是,你别这么看我啊,懂不懂委婉点儿的意思!
木怜夕只想骂人,这人丝毫不懂顺着台阶下,她只得又硬着头皮接着道:“劳烦你走一趟可否?”
“嗯。”林佐眼皮一垂,思考了一霎,应了声便向前院走去,木怜夕缓步跟上。
“来人,备车,我要一起前往。”两人行至前院,木怜夕冲前院的各位镖师道。
众人一惊,立马有小厮快步跑了出去,镖师之一的张峰问道:“小姐可是要出门?”
“随你们一起,押镖。”木怜夕在最后两字上加了力道。
“不是,小姐,这大男人干的事儿,您金枝玉叶的折腾啥啊?”镖师之二道。
“这批货物娇贵,镖队乔装成商队,外表简陋些,以防出事。另外镖师中再加一人,林佐身手不错,一同前往。”木怜夕并未理会那人的话,径直吩咐道。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这押镖乃是重事,新买回来的家丁没训个两三年的断不可上路,武师护院,镖师押镖,李吾虽贵为武师镖师的总教头,又是木家早年送出去的人,可初始时也是武师镖师一步步做下来的,且镖师的例银比武师的多一倍,这林佐来了不过月余却能得到这般礼遇,再者,未经总教头同意擅自往队伍里加人又是个新人,纵是小姐也多有不妥。众人皆是不服,更有甚者已拿眼角偷偷瞄李吾,李吾肿着一张脸,表情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趟镖照样是要经过翠竹峰的,前几日那里刚出了人命案子,官府管得严,盗贼们多少会安分点。
车队已行了半月,早已出了城区,越往前走草木越浓密人烟越稀少。木怜夕坐在车里稍稍有些倦怠,轻挑起布帘,帘外是一笼细碎的烟雨,也就是沾衣欲湿的程度,她轻轻闭上眼,任清冷的雨丝打在自己的脸上,无比的惬意。
这雨虽不大,却寒得厉害,木怜夕淋了一会儿,便觉双手冰凉只得又缩回车里去。她突然想起了那人炽热的体温,他自身后拥着她,两人共乘一骑,大地颤抖着,耳边是嗡嗡的马蹄,西侧是如血的残阳。
宋超凡。
木怜夕摸了摸腰间随身携带的玉牌,望着外头渐来渐密的雨丝轻轻叹了口气,雨神雨神,你可知我的愁绪便如这雨丝般一眼望不到边啊。
一静下来,思绪便开始扰人烦了,木怜夕轻轻按揉着太阳穴,眉尖微蹙。
身子倚在靠背上,微微合了眼。临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木怜夕去了趟大娘的房间,父亲不在。
其实他好久都没在大娘房里留宿过了,除了大娘外他还有两个妾,都是年轻貌美的,除此之外就算他哪个女人房里都不想呆,还有书房别院的作为后盾。
男人嘛,不过如此。他们只是将女子作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只可惜多少女子不懂这个,为着个男人姐妹朋友间互相算计,争得头破血流。
女人的三从四德,男人的三妻四妾,让木怜夕觉得格外心烦。她常想她若是个男人,必会一心一意的只爱一个女子。其实也不一定,人就是这样,达不到的彼岸才格外美好,可是到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也许真等她成了男人,就会三妻四妾的往怀里招了。
木怜夕进门的时候聂芙蓉正坐在小桌旁喝茶,见她进来冷冷抬头瞟她一眼,缓缓将杯中的茶饮尽,又给自己倒了杯,才讥诮地开口道:“大小姐倒是闲。”
“大娘雅兴不错。”木怜夕微笑着在她对面坐下。
“这儿没别人,别恶心我。”聂芙蓉慢慢喝着茶,眉头微皱满脸厌弃道。
木怜夕睁大眼睛,“大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莫非夕儿又惹你生气了不成?”
聂芙蓉的手紧紧攥紧茶杯,面上表情变得狰狞,挣扎了片刻才恢复正常神态冷冷笑道:“木怜夕你别得意,我可还没死呢,谁输谁赢的还不一定呢。”
“嗯。”木怜夕一应,拿了个茶杯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管聂芙蓉的面色如何自顾自地与她的茶杯一碰,端庄优雅地笑道:“那夕儿就敬候大娘寿终正寝了。”
“你…”聂芙蓉瞪着她,差点将手中的杯子砸她脸上。
不过现在她还真是不敢这么做,她还在特殊时期,一月前的及笄礼上她请了刺客去杀木怜夕,后来又亲自将她自礼台上推下,老爷子虽未说什么,可自出事儿以来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她现在还需要忍耐。
木怜夕站起身来,微挑着嘴角屈身行了一礼,“大娘安睡。”
“这是自然,不劳你操心。”聂芙蓉几乎咬牙切齿。
“嗯。”木怜夕点点头,眼珠一转,“明日押镖要经过翠竹峰呢,希望舅舅保佑夕儿一切平安。”木怜夕双手合十面色虔诚道。
木怜夕所说的舅舅就是前几日在翠竹峰遇害的聂芙蓉的亲弟弟聂宁岚。
聂芙蓉只觉心头一痛,一股火就在身子里烧了起来,她盯着木怜夕,恶狠狠道:“聂家所有人都会保佑你下地狱的。”
呵,疯婆子。木怜夕看着她,心里冷冷鄙夷道,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垂首道:“那就谢谢聂家的各位英灵了。”木怜夕特意在英灵两字上加重了口气,说完也不管聂芙蓉反应如何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明日押镖,她可不想被这疯婆子在身上来两刀,话说完了先撤为妙。
行至院门口,木怜夕又想起方才自己轻声细语含着无限虔诚说的那句话——大娘安睡,哈哈,恐怕她是一晚都睡不着了。
木怜夕斜倚在院门口上摸着自己的脸冷冷笑笑。
女人无论何时都不要丢掉自己的优雅,尤其是在你的敌人面前。你的竭嘶底里换不来胜利,得来的只是更多人的厌弃。
木怜夕轻轻插了插发髻上的簪子,嘴角微挑。
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聂芙蓉,你凭什么跟我玩儿?
木怜夕心情大好,轻哼着歌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刚走两步就被从书房出来的木远卓撞了个正着。
“爹爹。”木怜夕行了一礼。
“嗯。”木远卓应了声,“那刺客也关了一月了,你打算怎么办?”
上来就谈公事,木怜夕的好心情瞬间被打压下去大半,凝了凝眉,心里无限厌恶。
“没什么价值了,审不审都一样,夕儿不早就说了吗,送官府去吧。”木怜夕神色淡漠地说道。
“好。”木远卓点点头。
木怜夕觉得有些烦厌,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两人不过是没话找话,她实在是讨厌这个气氛,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没事夕儿就告退了。”木怜夕行了一礼准备离开,却又被木远卓叫住。她只得又折回来,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道:“爹爹还有何事?”
木远卓看着她,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木怜夕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他的手就尴尬的留在了空中,握成拳紧了紧,才悻悻地放下。
木怜夕也挺尴尬,方才那纯属本能反应,自从出了这次事儿后,她对父亲也有些排斥了。
“嗯…晚上露水湿,发上凉。”木怜夕干干巴巴地解释一句。
木远卓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明天押镖,你怕是又要晨起点货,早些睡。”
“好。”木怜夕点头。
两人又僵持了一会,木远卓开了口:“你大娘…”
呵,原来终极目的在这呢,前头说的话不过是先头部队。
木怜夕听得出来他这话说的挺底气不足,毕竟自己夫人要害自己女儿,尤其是这男人还对自己的夫人有愧,这其中的取舍可不是能轻易决定的。
说实话木远卓也不容易,在两个女人的明争暗斗中挣扎了这么多年,可是此刻木怜夕没那个心情去将心比心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她只是觉得反感。
木怜夕皱皱眉头,正了神色,抬头看定自家父亲问道:“爹爹,若那日林佐没救下我,我直接掉地上摔死了,你现在还会这么袒护她吗?”
“你这孩子…”
“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和和美美了?”木怜夕瞪着他,自家父亲那种永远只是想当和事老,对关键问题避而不答的态度让她十分火大。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是血脉相承、彼此间最亲近的人,是这个世上、是这个时候她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可他竟时时刻刻袒护着别人。
在这个年代,再强大的女人说到底还是要依靠男人过活的。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这套谬论木怜夕从来都不信,也从不服气,可到头来自己还是逃不开的,她没这个本事,也少些勇气。
在这个男人掌控的时代里,女人除了服从和谄媚还能做些什么呢?
“说什么呢!”木远卓沉了脸色,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大了别耍小孩脾气,回去睡觉吧。”
木怜夕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态,强行收了情绪,挤出一抹笑施了一礼道:“好,那夕儿就告退了。”
转过身走了两步,才发觉木远卓根本没动,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
木怜夕也未转身,脚下稍稍顿了顿,两眼看着前方空荡荡的木家大院,声音沉闷地开口道:“爹。其实你挺恨我的吧,要不是我,你就有儿子了。”
木远卓看着她的眸光很深,没有答话。
“对不起,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木怜夕低下头轻咬住嘴唇,两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这句对不起里有多少不甘、多少委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木远卓依旧未答话,木怜夕也没动,就这样僵持良久,最后木远卓幽幽叹了口气声音疲惫道:“太晚了,回房歇息吧。”
“嗯。”木怜夕应道,快步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