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韩墨睁开眼,床前是一大片明亮的阳光。
他试着动了动,一身的疼。
如果他没记错,昨天是林天诀冲入火场将他救了出来,这还真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
韩墨挑起嘴角苦涩地笑笑。
明明…
这么浓这么浓的悲伤。
明明…
这么痛这么痛的伤口。
明明…
这么烈这么烈的绝望。
可为什么…
还是不想死呢?
就是想活着啊,哪怕这么悲伤,这么痛,这么绝望,可还是想活着。
不管经历什么,不管失去什么,不管自己状态如何,就是单纯地想活着。
这是自己心底的本能。
我恐惧死亡,天鹔,我渴望有人替我做出选择,不顾我的所有挣扎,就那样痛痛快快地、利利落落地杀了我。
我恐惧死亡,天鹔,我害怕我一旦死了生命归于虚无,我会忘记一切,我会忘记你。
我恐惧死亡,天鹔,我宁愿活在你带给我的令人发疯的痛苦里,我想活着,活着去回忆你。
韩墨拿手抵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去死,也不可能忘不掉你,天鹔,我该怎么办?
天鹔,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因为我杀了你?因为我从来都弄不懂你的好意。
你可真心狠。
悠悠然过了一日,今日林天鹔发丧,他强撑着起身到他的葬礼上。
他的棺木摆在正门前,门前堆着花圈,门上挂着挽联。
他看着大堂内墙上他的画像,那张画想把他画得真丑,连他的一半神韵都没有画出来。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优雅,恬静,爱抚琴,爱读书,爱看太阳。
他说,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那我就平平静静地走完它。
他说,小墨墨你怎么从来都不叫我师父?来,叫声师父我听听。
他说,这世上有什么比自由还重要呢?
他说,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他说,你愿留着就留着吧,男人脸上有道疤挺帅的。
他说…
他说…
他说…
他说…
韩墨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依旧从指缝中泄出来。
天鹔。
天鹔。
天鹔。
那个人如此深刻地刻在他的生命里,逃不掉,躲不及,可他也抱不住他。记忆里都是他,自己仿佛也是他,用他用过的兵刃,酿他爱喝的酒,一直戴着他为他做的面具,留着他留在他脸上的疤痕,学他的样子笑,学他的样子说话,连气息都近乎一模一样,他在给自己制造一种假象,一种好像林天鹔还在他身边的假象。
天鹔,记忆是思念的坟冢,我被困在这座墓里被迫并主动地思念你。
具体忘了抱着林天鹔的尸体时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很痛,那痛苦似一把利剑,狠狠穿透胸腔,剑身一圈又一圈地剐割着心脏,令人抽搐的痛觉由心脏出发叫嚣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却不想流泪,眼眶发干,所有的情绪都在身体里咆哮,可就是找不到出口,最后只好转头,泄愤似的,拼了命地腐蚀内脏,身体只剩一层空壳。
这感觉应该是叫悲怆吧。
连难过都算不上,连难过都没有那个资格,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在冬季冰冷而干燥的风里,沉默。
我终将失去你。
我知道。
我终将用自己的方式留住你。
我知道。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际,那里有小小的一抹红霞,烈火将剑近乎烧化了的那种颜色,跳跃着,近乎执拗地要将这黑暗劈碎的一种颜色。他闭上眼睛沉思了会儿,再睁开时那红霞已经褪去了,接下来要来临的是阴沉沉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