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出去没一会儿,外头一个惊雷打过,木怜夕正在晃神,被吓得一个哆嗦。
当年娘死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雷雨交加来着,但具体是不是呢,木怜夕记不清了。
她走到桌面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慢悠悠地喝着。喝到一半她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又倒了一杯,并把那杯茶尽数洒到了地上。
她翘起嘴角来笑着,外头的雷电将她的脸衬得明明暗暗,恍惚中那副绝美的面孔竟显出几分狰狞来,她痴痴看着那茶杯轻轻道:“舅舅,你别怪夕儿心狠,我也想让你好好的,可奈何你将我逼上绝路,那咱就鱼死网破。”
外头“喀拉”一道惊雷掠过,木怜夕猛地拿起茶杯狠狠惯在地上。
柳家,听风阁。
柳拓独自一人坐在廊檐下看雨,食指随意地在椅背上敲着。
一黑衣女子从屋里走出来,默不作声地给他端上一壶茶。
柳拓掀开茶壶盖子闻了闻笑道:“还是师姐的茶泡的香,这么多年我都喝习惯了。”
黑衣女子的眼睛弯了弯,一点喜悦漾在脸上。
柳拓看着这漫天风雨叹了声,“好几年没见下这么大的雨了。”他垂了垂眼睛,“印象里上回见还是在柳妍死的时候。”
身后女子脸上的喜悦冻住,她未接腔。
“师姐,我想离开了。”柳拓看着前方语气里难掩的落寞,“一晃四十年,累了,想去个干干净净的地方。”他闭了闭眼依旧没回头,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师姐跟我一起走。”
身后黑衣女子胸腔剧烈地起伏两下,她咬了咬嘴唇,“我…”
柳拓兀地回过头来,眯了眼睛研究似的看着她,“当年在柳妍上花轿的时候,师姐可是答应了要一直陪着我的。”
黑衣女子沉下眼睛,“是。”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明明你眼中只有柳妍,却又为何单单记住了我的这句承诺?
“这便好。”柳拓嘴边露出孩子似的得意的笑来,闭着眼心满意足地歪头往她身上靠了靠,“我就知道师姐舍不得我。”
黑衣女子垂眸看着他,手指颤抖犹豫着想抚上他精致的眉眼,胳膊抬起来一半,却又作罢。
他眼中只有柳妍的。黑衣女子再一次地警告自己。
她有些想流泪。
柳拓兀地睁开眼来,她吓了一跳,柳拓拉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她被迫一个矮身,只听得耳边“嗖嗖”两声,两片刀片便已被钉在廊柱之上,再看时,柳拓已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站起。
她急忙护在柳拓身前,柳拓一扯将她扯到背后,一双虎目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女子也朝那儿看去,大约离他俩有个三四丈远,一个年轻人手持长剑站在雨中,浑身尽湿,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往外释放寒气。
这女子心中咯噔一跳——那双眼睛,冰冷冷的,仿佛狼一样的眼睛。
这人她见过,柳拓还派自己跟踪过他——林佐,听说是个从林家堡出来的杀手。
柳拓看着他冷冷一笑,嘲讽道:“怎么,你是热得不行淋点儿雨降降温吗?”
可还未待他真正笑出来,他只觉面前阴风一闪,林佐已持剑攻到了他面前。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作为开场白的言语,就那么唰地攻上前来。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他的命。
这就是林家堡的杀手。
柳拓再一次觉得自己低估了林佐的实力。他无武器在手,林佐一柄长剑用得仿佛是自己身体上的一个部件,横扫竖挑,灵活至极!
柳拓一个侧身险险躲过了林佐一剑,身后那黑衣女子持短刃攻了过来,林佐侧头一躲,手中不只是拿了个什么冲她一抖,一些白色粉末随着潮湿的风瞬间扑了那女子一脸一身,女子不为所动,继续攻了过来,身形却未至林佐身前就一声惨叫跪了下去。只听一阵滋滋乱响,那女子身上的皮肉竟被腐蚀得没一块好地儿。
柳拓心中咯噔一跳,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师姐!”
林佐身形犹如鬼魅,直直一剑就冲柳拓刺来,那女子一声惨嚎,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猛地冲柳拓扑了过去。
在那女子过来的一瞬间林佐手中长剑迅速脱手,右手在靴筒处一捞,身形一旋,人已绕到柳拓背后,只听得“噗哧”一声,长剑已顺着惯性没入了女子后心,紧跟着林佐手中的短刀刺向柳拓后心!柳拓觉出背后风声有异,一把抱住女子猛地往前一闪,但这女子的重量还是拖累了他的速度,林佐的短刀狠狠在他后背上划过,他往前踉跄了两步,猛地摔在地上。
在他们摔倒的一瞬间,林佐一个移步从女子身上拔出了他的长剑。
一股酸麻之感瞬间从伤口处蔓延开来——刀上有毒!
妈的!柳拓暗骂一声。
但此时他已顾不上这个,他拼尽全身力气摇晃着怀中面目全非的女子,“师姐,你醒醒,师姐!”
林佐手提长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血顺着锋利的剑身滑下来,一滴又一滴地滴在地上,混着他身上的雨水,不一会儿被稀释成黏哒哒的血水。
“师姐!”柳拓已完全顾不上林佐,更不上此刻自己也是生命垂危,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个自童年起就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身上。柳拓眼中涌出泪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与愤怒的味道,“你说你会陪着我的?你这是要失言吗?谁给你的胆子!”
那女子终于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由于药剂伤了她的眼睛,她根本就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但那无疑是他,她对他太熟悉了,整整三十年,就算这人化成了灰,她也认得。
承诺吗?女子心中的泪水直往外淌,是啊,我对你有承诺,你总拿这威胁我,可是你真的以为我是害怕你威胁才不离开的吗?
哈哈,你是个孩子,我比你大,我说话得算话。但凭什么啊,凭什么我比你大一岁就要事事都让着你,事事都纵容着你啊!三十年了,还不够吗?
够了,女子想,终于要结束了。
她挣扎着想抬手摸摸他的眉眼,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她从来都没有碰过,可她已毫无力气了。
她想说话,想为自己逝去的这三十年施以报复,可是报复谁呢,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选择。
但她还是开口了,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正说出来,更不确定柳拓能不能听见,但她就是得说,这是她全部的念想,她笑了笑,“我…对你的承诺…到…头了…”
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到她的脸上,她不知道那是滴血还是滴泪,但她已没机会知道了,她闭上了眼。
柳拓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阴云密布着,在这阴云后仿佛有什么一直压抑着的东西要涌出来,他挣扎着站起来。
他看着林佐不屑地冷笑两声,“废物就是废物,连杀个人都得下黑招的。”他的神情孤傲,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听风阁阁主。
林佐未答话。
柳拓擦掉嘴角的血痕,看着他嘲讽一笑:“夕儿到底是要嫁人了,呵,我还以为你真能带她走。”
林佐未置一言。
“哎,对了,你来杀我她知道吗?”柳拓看着他。
林佐手中长剑一挥猛地刺进了柳拓的胸膛,他冷冷看着他,“你当是谁要杀你。”
柳拓一声猛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林佐一个利落地收手拔出长剑,柳拓的身形晃了两晃,“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林佐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他面前,林佐的长剑支在他头边上,天上一个炸雷掠过,明晃晃的剑影晃得他闭上眼。
林佐低头看着他,“你说得对,我带不走她,她的心在这,纵使我强行带她走,她也不会快乐。所以我听她的,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想想,我就在这儿陪着她,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也得陪着她,谁若敢害她,我就杀了谁。”
柳拓的身体抽搐着,口中一口又一口地吐出血来。
林佐顿了顿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我是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矩,猛虎难敌群狼,但那又如何?我灭不了听风阁我便先杀你一人,待我能灭得了听风阁了,我便灭听风阁满门。”
柳拓一声猛咳,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林佐未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慢将瓶中粉末撒在了柳拓身上,柳拓扭动着身体发出一声呻吟,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他的身体也开始慢慢腐蚀。
他用力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着。
林佐未再看他,径直从廊柱上拔出那两枚刀片,转身从墙上遁了出去。
柳拓的意识渐渐模糊,心中却有什么慢慢清晰起来。但那是什么,他已无暇再想。
师姐师姐。他喃喃着,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终于碰到了她的手指。
他笑了笑,又往前挪了一点儿狠狠将那只手攥在手里,然后,断了呼吸。
雨还在下,俩人身上的药剂仍在继续腐蚀,不出半刻钟的功夫,地上哪还有什么柳拓和黑衣女子?有的只是两具白森森的骨骼。
两句骨骼的手骨处紧紧相连,像是分别了三世才又重逢的恋人。
骨骼不会说谎,它包容一切。
雨点未住,炸雷未停,雨声雷声,花香草香,这世间不知是否仍有人在歌颂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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