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怜夕和宋家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八,就是她十八岁生辰的下一天。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里她得将木家所有的铺子出售出去,安排好木家下人的去向,还要亲手张罗自己的婚事。宋家人倒是说到做到,这几天拼了命的在外头帮她造势,木家与宋家联姻的消息现在已在长安传得满城风雨,因为有了宋家扶持,木家店铺的价格也一点点地回归原位。
现在定嫁衣已是来不及了,木怜夕平日里事务繁忙也没有自己缝制嫁衣,但宋家说,成亲的一切事宜都由他们来办,木怜夕也就不再担心了。
离婚期还有七天的时候,宋家差人送了嫁衣来,说是叫人连夜赶制的,让木怜夕试试大小。木怜夕让人接过,独自带回卧房。
嫁衣在床上摊开,大红的颜色,格外地刺人眼。
木怜夕看着它,心中没有半分想穿的欲望。
青儿在门口看着她,“小姐,宋家的人等着您回话呢。”
木怜夕兀地惊醒过来,“哦…好。”
说罢梳妆更衣。
嫁衣大了些,青儿细心地记下尺码,将嫁衣带了出去。
嫣儿从外头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热羹,眼睛红红的,“小姐,您忙了这么多天了,都没好好吃过饭,喝碗粥吧。”
“嗯。”木怜夕接过,抿了一口,她毫无胃口。
“府里的下人们可都打发妥当了?”她问。
“嗯。”嫣儿点头,“都是李吾办的,按小姐的吩咐,府里的下人们都领了银钱各自安家去了,除了我和青儿姐,就剩下厨房里几个粗使的婆子和您房里两个给您铺床叠被的丫头。”
“嗯。”木怜夕点头,“你去把那两个丫头给我叫来。”
“是。”嫣儿点头。
一会儿嫣儿领着两个丫头走过来,两人都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都战战兢兢的,见了木怜夕急忙跪下。
木怜夕看着她们,抬手让她们起来。
木怜夕叹了口气,“我木家遭此大难,两位想必也是有目共睹。我初八就得出嫁,木家好得是大家,不能失了礼数,需要两名陪嫁丫头。现在木府合适的人选就剩你们,你们若乐意我便带你们过去,荣华富贵我许不了你们,但但凡我有一口吃的,便不会饿着你们。”木怜夕顿了一顿,“你们若不乐意也没关系,领了银钱自己出府便是,我再另想办法。”
其中一个丫头“噗通”一声跪下,“当年是小姐将奴婢带回来的,奴婢愿做牛做马侍奉小姐!”
另一人也急忙跪下,身体颤抖着却未置一言,木怜夕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不必勉强,嫣儿,给她几两银子让她出府去吧。”
“谢…谢谢小姐。”那人急忙道。
一旁嫣儿却变了脸色,指着她怒斥道:“这么多年小姐可未曾亏待过你,你就这么没良心?”
那小丫头被吓得哆嗦一下,不敢言语。
嫣儿噗通一声跪下,“小姐,嫣儿愿陪你嫁过去!”
“不许胡闹!”木怜夕眉头紧皱,“你已许了李吾了。”
“可是…”嫣儿就要哭出来,“那大不了…”
“嫣儿!”木怜夕厉声喝道,“带她下去!”
“是。”嫣儿咬咬牙,站起身来对小丫头道:“你跟我来吧。”
小丫头低着头随她过去。
木怜夕未再说什么亲自蹲下身子将另一名丫头搀了起来,“谢谢妹妹。”
小丫头的眼中涌出泪来,“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嫣儿刚带那丫头出去,青儿走过来跪在地上,“小姐,青儿愿陪小姐入嫁。”
木怜夕叹了口气,“青儿,你也胡闹是不是?”
“青儿没有胡闹。”青儿抬头看着她,目光坚毅,“青儿无婚约在身,自然可以陪小姐入嫁。”
“那木远峰怎么办?”木怜夕看着她。
青儿樱唇轻抿,回答得不卑不亢,“青儿自然以小姐的事为先,至于木官爷,青儿与他有缘无份。”
木怜夕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凉凉一笑道:“青儿,你可真想好了?我知你出身高贵,未必看得上木远峰,但你跟我走,不见得就是条明路。”
“青儿想好了。”青儿俯首拜下。
“那便去吧。”木怜夕冷笑一声点头应允。
今日又是一个阴天,空气闷热,云朵低垂,看得人无端心烦。
一连几天,木怜夕都在躲着林佐,林佐也不来刻意找她,就在他院里一招一式地教着木彦功法,两人虽同在一屋檐下,却好像成了彼此最事不关己的人。
下午木怜夕叫来李吾,将镖局的钥匙交给他,“这算是嫣儿的嫁妆,你可得好好待她。”
李吾急忙跪下,“小姐,这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木怜夕淡淡的,“你是我娘的人,这么多年了我也没对你区别对待,只盼着你可别记恨我。”
李吾急忙俯首道:“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木家对李吾有栽培之恩,李吾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木怜夕笑笑,“赴汤蹈火倒不必,你只替我好好待嫣儿,好好经营这家镖局便是。”
李吾双手抱拳,“请小姐放心。”
“起来吧。”木怜夕说。
李吾却未动,木怜夕正奇怪,只见他重重一个长头磕在地上,“小姐,我李吾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话,但凡您有用得上李吾的地方,您一定得开口,李吾我…”他说着一个哽咽,就要落下泪来,木怜夕急忙制止他,“行了,八尺高的一个汉子,别整这些虚的。”
“小姐…”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木怜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若有事我不会跟你推辞。”
“是。”
青儿从外面进来,李吾一见她急忙站起身来冲木怜夕一抱拳,便退了出去。
青儿在门口站了站,“小姐,宋家人来问,看您还缺什么?”
“不缺了。”木怜夕坐下了,“你可知道我要嫁的人姓甚名谁?”
青儿垂头,“是宋家独子。”
“嗯。”木怜夕应了声,这个宋家独子她听说过,不学无术,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也难怪他家长辈要给他张罗这么一门婚事。
木怜夕冷笑一声,“可知道姓名?”
“知道。”青儿点头,“上回宋家来人时说了,说叫宋超凡。”
木怜夕心中只觉咯噔一跳,她猛地站了起来,紧紧盯住青儿,“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青儿被她吓了一跳,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宋超凡。”
木怜夕猛地跌坐回椅子上。
青儿急忙扶住她,“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木怜夕冲她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青儿疑惑地看她一眼,行了个礼出去了。
木怜夕急忙扑到梳妆台上拿出那块玉,她浑身颤抖着眼睛都聚不上焦,费了老半天劲才勉强看清了那玉上的确是那三个字——宋超凡。
他居然一直都在长安!他居然一直都在长安!
木怜夕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她紧紧将那块玉捂在自己心口上,他又来救自己了——一如三年前的那样!
他来了!他来了!宋超凡!
她猛地想到什么,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叫林侍卫过来。”
答应跟她陪嫁的那个小丫头急忙应了一声,“是。”
不过半刻,林佐便跟着小丫头走了进来,不过几天未见,再看时,彼此都觉得彼此有些陌生了。
林佐脸上的离意已经很明显,木怜夕看得心中一阵痛,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来,坐。”木怜夕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
林佐冲她点了个头坐下。
她不开口林佐也不说话,论沉默的功夫,林佐比她强。
木怜夕叹了口气,“柳拓那边动作如何?”
林佐答应了她时时注意柳拓那边的动静。
林佐抿了抿嘴唇,“不大妙。”
木怜夕眉头一皱,“离我的婚期还剩三天,莫非他还有那个本事让宋家悔婚不成?”
“这我不知道。”林佐摇头,“但小姐此番计划未必会顺利。”
木怜夕心中咯噔一跳,也是,那个人是柳拓,不得不防。何况此次与她成亲的是宋超凡,万一柳拓急了对宋超凡下手…
不行,她不能让宋超凡有一点意外!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宋超凡又是她的救命恩人!
木怜夕秀口微抿,沉默半晌,她道:“林佐,在你走之前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林佐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凉凉的,只看得木怜夕心中发紧。
她觉得有些害怕,弱弱开口道:“木木佐…”
林佐避开了她的眼睛,“对柳拓动手吗?”
木怜夕心中咯噔一跳,霎时一种恐惧自体内席卷而来,她强撑着道,“是。”
“我知道了。”林佐径直站起身来。
木怜夕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无限愧疚,“林佐…”她唤道。
“不必说什么感谢的话,也不用觉得心中愧疚。”林佐冷冷打断她,“小姐忘了,我本来就是个杀手。”
木怜夕心中一痛,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林佐想走,木怜夕急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口,林佐回头看她,那双纯黑色的眸子里一片死寂,一如当年长安街上。
木怜夕觉得嗓子干燥,她吞了口唾沫,从喉间艰难地吐出字句,声音空洞仿若不是自己的,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林佐,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他不顺眼,想名正言顺地赢他一回。但现在我只有你了,并非我不信任你,是我赌不起你与他两败俱伤。能用毒解决的就别费劲了,早去早回,注意保护自己。”
林佐点了点头,“嗯,听你的。”
木怜夕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林佐身上略粗糙的布料从她手中划过,手中一点点地变得空荡荡的,那一瞬间,木怜夕觉得自己仿佛放开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