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怜夕一脸疲惫地从大堂出来,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那伙来提亲的人。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看上了她经商的本事,想将她娶到宋家去,交换条件是宋家在名义上帮木家一把,让木家的铺子都得以以正常价出售,以便木家资金周转。
自己的婚姻竟然成了交易,木怜夕冷笑一声,还真是讽刺,前段时间自己还想着若自己这辈子找不到情投意合的便不嫁人了。
世事难料啊。
木怜夕往前走着,打算回自己院中仔细打算一下将来的事情。木府是铁定不存在了,这座宅邸留着也没意思,将府里的下人都打发了,便将这地方卖了,再加上变卖铺子的钱,应该可以再在别处买一处小些的宅院,让木远卓住着。
剩下的钱都投到镖局里去,镖局得留着,给李吾和嫣儿当成婚的份子,也是将来自己的一条后路。
此事虽说是木远卓惹出来的,可奇怪的是木怜夕并没有多恨他,想着该是命中有此一劫,即使不是木远卓想必也会以别的人、别的方式出现。
说什么人定胜天,一切都是命。
木怜夕这般想着,一时走神,差点和前头的一个黑影撞上。
“林佐?”木怜夕一惊急忙抬起头来,“你怎么在这儿?”
林佐逆光站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喉间一滚,“你真的要嫁?”
木怜夕低下头去,“你都听见了?”
林佐面色有些苍白,他一步迈上去站在了她面前,像是在跟什么赛跑,声音又低又急,“你跟我走,我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木怜夕眉头一皱,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你跟我走。”林佐一把扯住她,将她往房间那边带,木怜夕拗不过他,只好跟上。
林佐在前头拽着她走得飞快,木怜夕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两人站到了林佐房门前,林佐直接将房门推开拽着她走了进去,“等一下。”他放开她,转身走向角落里的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木头箱子。
那箱子木怜夕一直以为它是放杂物用的。
他将箱子打开了,此时正是六月,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门里涌进来,那箱子打开的瞬间,木怜夕只觉亮光在眼前一闪,她急忙扭过了脸。
待眼睛稍微恢复了些,她又将眼睛转了回去,心里咯噔一响——那是一箱子的珠宝,价值连城的珍贵古玩。
“本来想着再攒多些再告诉你的,但现在…”林佐用力捏紧了拳头。
林佐迎着光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她看不真切,但声音她听清了,他说:“除了杀人,我就只会这个了,你能别嫁吗?”
木怜夕心里一痛,那样的林佐既脆弱又倔强,她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强行扯着嘴角尽力让自己笑出来,“这些东西哪来的?”
“不够吗?”林佐紧张地看着她。
木怜夕叹了声,她突然之间不想说话,那种由脚底升起的彻头彻尾的无力感让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林佐,但她还是尽力撑着,面带微笑轻轻道:“哪来的,还哪去吧。”
她转身想走,林佐猛地冲过来拦住她,他漆黑的眸子看定她,“你告诉我,还差多少,我想办法。”
木怜夕的拳头攥了攥,心里痛得要命,但她面无表情,“让开。”
“告诉我,还差多少?”林佐坚持,一字一顿。
“我让你让开!”木怜夕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冲他吼。
“还差多少?”林佐的声音也提高了些。
“还差多少?”木怜夕凄凉地苦笑两声,抬目看定他,“还差多少?你问我,我哪知道啊?”她吼出声来,声音绝望又尖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是柳拓想整垮木家,这个窟窿是你拿多少东西也堵不上的!”
林佐站在原地没动,六月的阳光落在他的肩头上,像落了一肩头的雪。
“柳拓你知道吗,那是柳拓,木家所有的商业信息都是他一手打理的。”木怜夕看着他,尽量将语气放得缓慢,一字一字,宛如针扎,“我木怜夕能活到现在,一大部分是因为他。我若是条鱼,那他就是水,鱼那么信任水,可是水现在却把鱼煮成了汤!你懂吗?”
“你能做什么?你能杀了柳拓吗?”木怜夕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声音嘶哑疯狂,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量,“你能杀了他吗?纵然你能杀了他,那你能一个人整垮听风阁吗?你能吗?”木怜夕又推了他一把,泪珠子“啪嗒”摔碎在地上,“你能吗?我问你能吗?你又办不到,你又办不到,你就别再逼我了!”木怜夕揪住他的衣衫脸伏在他胸口上低低哭出声来,“林佐,我求你了,你别逼我了,我顾不上你了,你走吧。”
林佐没动,他感受到了自己胸口上滚烫的湿意,但紧接着就是温暖过去的寒冷,冰冷的眼泪的温度,直冷到他心口里。
他沉默半晌,轻轻道,“你跟我一道走吧。”
木怜夕从他胸口抬起头来,狠狠在眼上抹了一把,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狠狠摇了摇头,摇的又快又急,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后悔了,“不。”她咬着下唇,脸上都是和着泪水的倔强,“我不能走。”
“为什么?”林佐紧紧盯住她。
“林佐,我与你不同。”她摇了摇头,狠狠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和他划清界限,大滴滚烫的泪水溅到林佐的手背上,他想伸手去抓住她,带走她,但他不敢,就像她说的,林佐,你别逼我。
“我与你不同。”她喃喃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我的名字前头若不是木,我也和你一样想去那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可以去草原上放羊牧马,可以去江南小镇了却余生。可不是啊,我姓木,我叫木怜夕,我是木家独女,这个家,哪怕它要垮了,哪怕它现在只剩个空壳子,只要我活着,我也得把它撑下去!这是命,你知道吗,这是命。”木怜夕凄楚地笑了两声,“逃不掉的,林佐,我逃不掉,我也不想逃。”
木怜夕绝望地闭上眼。
令人感到绝望的不是你一无所有,而是你背负的东西太多。这些东西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而你却逃不了,心是绝望的,因为你受困于自己。你是清醒的,你喜欢的那个世界离你仅有一步之遥,你甚至能看到那个世界里明黄的阳光洒在脆生生的草叶上,而你却动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与白天交替,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无数的人长大,无数的人衰老,无数的人快乐,无数的人悲伤,而你还在原地打转——你只能留在原地。
“那你要怎么办?”林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冒出怒火,“你要嫁?难道你要嫁给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别问了,别问了。”木怜夕跟逃似的又往后退了两步,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林佐,你走吧,替我到外头看看,替我过过那种轻轻松松的生活,去草原放羊牧马…”她的眼泪又掉下来,她几乎说不连贯,“…去…好好的。”
“走吧,走。”木怜夕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林佐没动。
“这就是我的命,虽然我挺不信命的,但他来了,我就不能躲。我平日里借这个身份高高在上,末了我就得还债。”木怜夕喃喃着,像是在逼自己承认并接受现实,“木家这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我给个交代,我不能躲。”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定林佐,“林佐,你走,你快走,我得不到的东西我想要你得到。逃开,逃开林家堡,逃开听风阁,去一个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林佐漆黑的眼眸看定她,那眸子里的情绪波涛汹涌,但他的主人此刻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走啊,走!我让你走啊!”木怜夕和着哭腔狠狠地推他。
林佐看了她半晌,突然一把扯过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当初我要走是你让我回来的。”
身体被熟悉的温度所包裹,木怜夕再也无法逞强,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林佐的下巴紧紧贴着她的颈窝,声音低沉压抑,“你说未到最后结果未定,怕输的人永远也不会赢。那我现在…”林佐喉间一滚,满满当当的情绪都叫嚣着想要冲出来,他拼命压制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嘶哑:“…是赌输了吗?”
木怜夕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林佐闭了闭眼睛,他的心脏崩崩跳着,每跳动一下就好像多吸收一滴她的眼泪,这是一个女孩子的泪啊,这个女孩子想必是非常悲伤,因为连吸收了她的眼泪的自己也变得悲伤起来,一团东西鼓鼓囊囊地在胸腔里堵着,心脏每跳动一下便如刀子剜一下那般钝钝的疼。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过是个庇护所罢了,护不住自己了,自己当然要另谋出路。
林佐睁开眼,伸手抚上木怜夕的头发,从发根到发尾,缎子般的触感。说实话,他只觉得失落,没觉得自己有多悲伤,眼中干干燥燥的没有半滴泪水,可是一开口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好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音,吐出的只是破碎的音节,但他强撑着好得将这句话说完了,他说:“我陪你到最后。”
动作亲昵的也不像自己的,他用额头轻轻蹭着木怜夕的脸,像只乖巧的猫,蹭了满额头的泪水,“我陪你到最后。”他重复道,“直到你踏上宋家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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