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疯狂的暴风雨就要过去。
木怜夕独自坐在窗前掐算着时间,林佐已经去了近一个时辰了,她不禁有些担心。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响,林佐推门进来。
“小姐。”他冲她一抱拳。
林佐身上干干净净,既无泥污又无血迹。
木怜夕急忙站起身来,“办妥了?”
“嗯。”林佐点头,“特地处理了尸体,没有留下证据。”
“那便好。”木怜夕点了点头又坐回椅子上,“辛苦了。”
林佐垂头未接话。
“杀了柳拓也灭不了听风阁。”木怜夕看着虚空里一点缓缓道:“听风阁设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每一级只听自己的上级命令,实际上柳拓能直接命令的没有几个人,所以离了他听风阁短时间内不会垮。”
林佐抿了抿嘴唇,“但最起码能让你安全无虞地踏上宋家的花轿不是吗?”
“是啊。”木怜夕转头冲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苍白,“就是这点作用。”
林佐没再接话。
木怜夕绞着手中的丝绸帕子,抬头看定他,“后天我生辰,还给我过吗?”
“七夕有灯会,去看看?”林佐看着她。
“不是七夕,是我的生辰。”木怜夕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你给我过吗?”
林佐抿了抿嘴唇,看定她道:“想怎么过?”
“给我做顿饭吃。”木怜夕看着他,“你学了一身的好厨艺,可实际上也没给我做过几顿饭。说是我的贴身侍卫,这三年里也到处跑,实质上也没在我身边待多久。”
“好,听你的。”林佐点头。
“那你下去歇歇吧。”木怜夕疲惫地捏捏眉心,“若是受伤了自己涂些药。”
林佐点了点头下去了。
木怜夕又是一天没见到林佐。
她将府里的厨子也缱退了,饭应该都是林佐张罗着做的——最起码她的那份是他做的。他做的东西她一口就能尝出来。木府这座府邸也找好了买家,只等初八木怜夕嫁出去人家就将牌匾拆下来,从此以后,长安城就没有木家了。
木怜夕其实挺想苦兮兮地拖着嗓子哭诉一声:“我没家了。”但她没这么做,因为除了更让人看低自己外,没什么用。
七月初七,她的生日。
她想着自己及笄那天睁开眼时的心情。
那时的木府也是一溜儿的红。
然后在她的及笄礼上,林佐救了她的命。哦,对了,她那天还抢了他的半条烤鱼呢!
木怜夕笑出声来。
匆匆三年,总算有点儿美好的回忆在。
她走出房间,木府里虽是一片红火,却空空荡荡。
听风阁怕是已经知道柳拓丧命的消息了,但柳拓没什么明面上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公开排查。等到他们查到林佐头上的时候,林佐怕早已经远走高飞了。
一想到这个,木怜夕心中就一阵痛。
她早晨起得晚了些,也不想再吃早饭,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往后院走去。
才进后院没多久,就闻到一股烤鱼的香气,这是——林佐!
木怜夕急忙顺着香气往前跑去,在一处大石头后面生了堆柴火,两条鱼正架在上头滋滋烤着,那香味儿便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木怜夕看了看,却是四下无人,她伸手去拿上头的烤鱼,只听得“嗖”的一声,一个小石子擦着她的脸颊划过,速度快得竟然削下她几根头发来。
林佐从石头后现出身形来,冷冷道:“我当是条野狗。”
这是当年他俩在后花园见面的场景!
木怜夕看着他笑出声来,“我该说什么来着?”
林佐也看着她笑了,伸手拿了一条烤鱼递给她,“就等着你呢,你再不来这鱼就焦了。”
木怜夕接过咬了一口,还是美味的让她心脏都要跳闸的口感。
“怎么?我过生辰你就给我烤条鱼啊?”木怜夕揶揄他。
“哪能啊。”林佐摸了摸她的头,“这是早饭,正菜中午才上呢,给你做满满一大桌。”
“好。”木怜夕笑着。
两人肩并肩坐着,木怜夕吃着他烤的野物,阳光在头顶上暖融融地晒着,她才觉得心中稍微踏实些。
她看了林佐一眼,林佐正看着篝火发愣。
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几近试探地将头倚上了他的肩头,她不敢动,唯恐惊动他。
林佐沉默地往篝火里添着柴火,跳动的火焰在他眼里忽隐忽现,亮红色的火光笼着他刚毅的侧脸,硬是给这个一向如石头般冷硬的男人揉进了几分柔情。
两人一时无话,木怜夕慢慢在他肩头上靠实了。
“真快啊,一晃三年。”她道。
林佐点头,“嗯。”
木怜夕慢慢吃着烤鱼,手上沾的油她都偷偷地蹭到了林佐的袖子上。
一直到她烤鱼吃完坐直身子的时候,林佐才后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吃了?”
“没了。”木怜夕张开双手给他看。
“这呢。”林佐将那条被抹了满袖子油的胳膊举到她面前,“你涂这么匀不是为了吃啊?”
木怜夕不好意思地笑笑,“原来你看见了啊?”
“我又不瞎。”林佐也笑了。
两人在后院一直坐到正午时分,林佐将木怜夕扶起来,“走,给你做点儿东西吃去,我们的寿星大小姐。”
“好的!”木怜夕配合地歪头一笑。
两人往厨房方向走去,走到厨房门口木怜夕才发现那门口立了一对小石狮子,这狮子什么时候立在这的?原来有吗?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平日里哪注意过这些细节。
木彦在厨房忙活着,一晃三年,木彦也长成了大小伙子,不再动不动就哭了,见他俩进来,冲他们笑了笑道:“师父,夕儿姐。”
木怜夕看见厨房里有切好的菜,便问:“怎么,今天小木彦做饭?”
“我哪有那本事啊!”木彦笑出声来,“我敢做夕儿姐姐也得敢吃啊,忘了我做的焦炭排骨了?”
“你个臭小子!”木怜夕笑出声来。
厨房门口有棵大树,林佐给她搬了张椅子出来放到了树荫下,“里头热,你就在这儿坐会儿。”
“好。”木怜夕对他笑了笑。
厨房里两人忙活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木怜夕闻到一股香味飘出来,木彦率先端着一盘菜冲出来,嘴里喊着:“糖醋排骨来咯!”
林佐在后头搬了一张小木桌,嘴里呵斥着:“臭小子跑那么快!若是将菜摔了我就卸了你!”
木彦跑到木怜夕面前,将盘子捧到她脸前去,“夕儿姐姐快闻闻香不香?”
木怜夕闻了闻,“好香啊!”
“诶!”木彦一转将盘子拿走了,“姐姐先去洗手!”
林佐将桌子搬了过来,木彦把菜摆在了上头。
菜品陆陆续续地上来,真如林佐所承诺的那样,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木怜夕看着不禁感叹道:“这说出去谁信啊,你这种人该是潇潇洒洒地闯荡江湖的,现在竟然会做这么一桌子菜,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这有什么的?”林佐将最后一道菜放上,“再大的江湖也离不了一日三餐。”
“那刀光剑影呢?”木怜夕看着他。
林佐到厨房拿了把菜刀在阳光下晃了两下给她看,“刀光。”又晃了晃自己的剑,剑的影子也晃了晃,林佐指着地上,“剑影。”
木怜夕瞪着他一时没说出话来。
一旁木彦“扑哧”笑出声来,“夕儿姐,师父诓你呢。”
林佐也笑出声来。
木怜夕抿了抿嘴唇故作淡定,一脸傲娇道:“我知道,故意配合呢。”
分别在即,她连架都不舍得跟他吵。
林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想往厨房里走,木怜夕一把拉住他,“又干嘛去,菜够了。”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林佐笑了笑就进去了。
待林佐走远了木彦才神秘兮兮地趴在木怜夕耳边说,“师父给姐姐煮面去了,长寿面。说您身体不好,不敢用死面,这面可是从早晨就醒上了。”
“啊,这样啊——”木怜夕配合地拉长声音,眼角却现了泪花。
木彦坐回原位,看着木怜夕,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说:“师父又要走了是吗?”
“他没跟你说?”木怜夕看着他。
“也算是说了吧。”木彦抿抿嘴唇,这个动作像极了林佐,“他说让我好好跟着李叔,他教我的本事让我好好练,什么时候打得过李叔了,他就来接我。”
木怜夕看着他,她本以为木彦会哭,但没有,他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只会哭的孩子了。
“你想怎么办?”木怜夕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离别在即,再好吃的菜品也尝不出味道。
“我听师父的。”木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现在的我还跟不上他,死缠着只会成他的拖累。等我再强一些,不管他来不来找我,我都要去找他。”
“嗯。”木怜夕点头,“挺好的。”
她这句话是肺腑之言,真的,她觉得有个理想有个目标并向它靠近就挺好的。
“面来了。”林佐喊了一声,小跑着来到了桌前,“烫死了!”
木彦见他过来立马收了那副背上的神情笑嘻嘻地大喊道:“哇哦,好香啊!师父木彦也要吃!”
“滚一边去!”林佐拍了他一巴掌,“这是给寿星的!”
“好的!”木怜夕笑眯眯地接过,“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用不用,你千万别和我客气!”木彦一本正经地摆手道,结果可想而知——又挨了林佐一巴掌。
三人乐呵呵地吃着饭,将明日的离别皆抛掷脑后。
到晚上,林佐还带木怜夕去看了灯会,木怜夕一身红衣衬着长安街上的万盏花灯,美得仿若坠入凡尘的仙子。
玩累了,林佐送她回木府。
他背着她,从繁华的长安街上一步又一步地走回去。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面带笑容,但至于这笑容下藏得是什么,你不靠近,永远都不能了解。
木怜夕喝了点酒,此刻怕是有些醉了,温顺地趴在他的背上。
“木木佐。”她叫他。
“嗯,在的。”他应,“怎么了?”
“没怎么。”木怜夕带着醉意笑起来,“我就是想叫叫你。”
“嗯,叫吧。”林佐又将她往上背了背。
“木木佐。”
“嗯,我在。”
“木木佐。”
“我在。”
“木木佐。”
“我在。”
木怜夕伏在林佐背上哭出声来。
林佐稳稳当当地背着她往前走,口中应着:“在的,我在的,没事,我在的。”
当林佐将木怜夕背到木府的时候,木怜夕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榻上。
林佐转身想出去,木怜夕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装睡的。”
林佐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你呼吸都不稳。”
木怜夕不好意思地笑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踏实。”
林佐看着她,“我也一样。”
“我送你出去吧。”木怜夕站起身来。
“好。”林佐未拒绝。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木怜夕咬了咬嘴唇,“那我就进去了。”
“嗯。”林佐点头。
木怜夕犹犹豫豫地转身往里走,林佐突然叫住她,“小姐。”
木怜夕眼里一亮,立刻回过头来,“怎么?”
林佐看着她,喉间一滚,想张开的双臂又放下,他客气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想跟你说,晚安。”
木怜夕眼里黯淡下来,但她还是笑着回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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