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木怜夕就将李吾与林佐找了来,说是要打赏他们银子,李吾倒没什么,行了个礼痛快收了,就是林佐冷冷瞟了那银子一眼,说声不必人就出去了,木远卓直觉的脸上挂不住还一个劲儿地冲木怜夕笑道:“不错不错,夕儿你很会挑人啊,现在这样不图财不图名的可不多喽!”
“哪里的话,爹爹谬赞。”木怜夕微笑着优雅还礼,这可为难坏了捧着一木匣的银子还站在两人面前的李吾,一张脸霎时不太好看。木怜夕也发现了异常,浅粉色的薄唇冷冷一勾,冲李吾笑道:“夕儿安排的不巧,本想昨日与兄弟们一起给你的,谁料你不在,我让他们去找,那帮小子也没给我个准信儿,夕儿怠慢了。”
李吾慌忙抱拳,“小姐哪里话,李吾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木怜夕笑笑,“不知李教头可当得起夕儿的身边人,夕儿身边的丫头可各个该出阁了。”
“小姐玩笑了,李吾一个粗人皮糙肉厚的,哪配得上小姐的身边人。”
“那可不一定呢,爹爹,你说李教头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不妨让府里给他安排一桩婚事?”木怜夕回过头来看着木远卓,“爹爹意下如何?”
木远卓当然知道自家女儿是何意思,只是笑笑说,“我看这主意不错,只是不知李教头可有心仪之人?”
李吾抱拳一笑,“老爷玩笑了,李吾尚未有心仪之人,且李吾年纪尚轻,还未好好报效木家,暂不打算娶妻生子,让老爷小姐费心了。”
木怜夕眉头一皱。
“嗯,那也好,毕竟你人年轻有的是机会时间,我木府里的丫鬟许的你还瞧不上呢!”
“老爷说笑了。”李吾毕恭毕敬地行礼道。
“好,那便不耽误李教头时间了,待有机会,夕儿再为李教头牵个媒。”木怜夕对他点点头。
李吾道了声告辞便离开了。
木怜夕看着自家父亲,“爹爹觉得此人留得住吗?”
“未必。”木远卓眉头一皱。
“可木家镖局的镖都是他带人押的,夕儿倒不是怕他危害木家,而是他万一哪天倦了抽身离开,木家镖局可就乱成一团糟了。”
“他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人,自幼便在武当习武,就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报效木家,半路抽身而去多半不是他能所为之事,可事有万一,万事早有个防备。”木远卓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夕儿知道了。”木怜夕冲他行了一礼便起身告退了。
李吾本就是木怜夕的母亲如氏留给木怜夕的人,此时却与大夫人聂氏有了牵扯,方才木怜夕一问,本想探他对自己的忠心,并暗喻只要他忠心耿耿地跟随自己,便可将嫣儿许她,谁料他竟不买账。
江湖人皆是如此,向往自由,讨厌束缚,更不愿无缘无故地欠什么人情债,想将他留下,着实太难。
可若鹬蚌相争呢,自己是不是就可渔翁得利?
木怜夕摸着下巴冥想,方才一事必定造成李吾与林佐不和,虽然双方未曾表现出来,但李吾这个人爱面子,此事定在心中埋下了嫌隙,而林佐……
木怜夕想了想他昨日说要离开的那番话。
这又是个不一定留得住的。
倒不如这样,与其让李吾心中郁结矛盾扩大,最终两人闹个不欢而散,不如现在就让她创造个机会,立即将两人的矛盾激化,所谓夜长梦多,一切的祸事都是因为拖延而为它集聚了爆发的实力,此时若两人关系破裂,一切深刻的怨恨尚未成型,有的只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言谈不和,李吾绝对会碍于面子屈身留在木家,而她只要留住林佐,就不愁两人的关系不向好的方面发展。
毕竟是男人嘛,没有女人那么多的事事儿,有什么说出来打一架也就好了,有一句话说不打不相识,男人大多是打出来的兄弟,却都是过了命的交情,若李吾认了林佐这个兄弟,想让他留在木家就不难了,何况木家还有嫣儿那个丫头。
而林佐,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收了的。
当然,以上所分析的都是一切皆好的情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没到最后尘埃落定,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最多就两人同时滚蛋呗,木家少了这两位,除了镖局那边一时麻烦点儿,其余该怎样还是怎样。
不过还是让林伯先找找替补的教头吧,有备无患。
木怜夕定了定性子,恍地想起昨日应了林佐去吃百叶酥,便莲步轻移朝镖师们住的卧房走去,她一个大小姐出入这种地方是极其不妥的,可她向来不在乎,亲切和善,极少端架子,故手下人都铁了心跟她。
现在这时候镖师们正在操练,木怜夕想照林佐那性子未必会按部就班,她曾告诉李吾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不必管他,所以木怜夕是直接奔着卧房就去了。
卧房的大门敞开着,木怜夕望进去只见林佐正一腿搭在橱柜上,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却并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眉毛略带些不耐烦地一挑道:“怎么,有事?”
“今天的礼为什么不收?反正是白给的,不要白不要啊,你不收木府里也没人记得你的好。”木怜夕站在门口。
“晃眼。”林佐继续压腿。
“晃眼?”木怜夕一愣,这拒收银子的奇葩理由她还是头回听见,“你说真的?”
“嗯。”
“你在干嘛?”木怜夕想着怎么说和他去吃百叶酥的事,但见他这个态度只好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来缓和气氛。
“压腿。”林佐竟然好脾气地回了句,想了想又加了句“打架太吃亏。”
木怜夕忽地就想起昨日他下的那个大叉来了,不仅没慰问还特别幸灾乐祸地眉毛一弯笑道:“昨天扯着了吧。”
林佐冷着脸抬头瞟了她一眼,没答话。
木怜夕让他瞟得挺不自在,讪讪地收了笑,两步走上前去抬腿就搭上了橱柜,“这个事不用着急啊,你们男人本身的柔韧性就不及我们女子,多练练也就行了。”
林佐看着她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淡漠很明显。
“不是你这什么眼神啊。”木怜夕从小就没受过这待遇,擎着脖子往前送,人家还不领情的,“我话说的不对吗,还是你觉得我不算女的啊!”
林佐回过头去继续压腿没再看她了。
“你…”木怜夕心里一急,直接就着腿在橱柜上一个用力身子就贴上去了,她个子小,橱柜又高,右腿近乎竖直贴在了身上,站直后,小下巴冲林佐骄傲一扬,“是不是女的!”
她虽不习武,却自幼习舞,唐朝女子流行跳软舞,这点小难度对她而言还是不在话下的。
林佐的眼神总算有了点动容,但仅是一瞬又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他学着木怜夕的姿势,迅速将身体下压贴上大腿,然后疼得满头冷汗脸色煞白却硬装作若无其事地淡淡回道:“男的。”
“你…”木怜夕拿手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气得右手狠狠一甩将脚撤下,气哼哼地走了出去,行至门口又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不对,便犟着鼻子粗着嗓子冲里面喊:“我要去吃百叶酥,你去不去?”
里面没人答话。
操,他妈对你好点儿就给你脸了是吧!
木怜夕鼓着腮帮子就往里头冲,刚好与出来的林佐撞了个正着,林佐个高,她只到他胸口,撞得她捂着鼻子直哼哼。
“我出来了。”林佐淡淡的。
“我看见了。”木怜夕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她一边拿帕子擦眼泪,一边嘟囔,“这也就是你救过我,否则…。”
林佐冷着脸没说话。
木怜夕没带丫鬟婆子也没坐轿,就和林佐两人拿着钱袋自后门溜了出去,一出门便是一条小巷,都是些店铺的后门,此刻都紧闭着,偶尔能看到一两条狗,也不咬人,你走近了它就朝你摇尾巴。
此时七夕刚过,各家挂的红灯笼还未取下,墙上爬着绿色的瓜藤,红绿相称的煞是好看,木怜夕不排斥秋季,甚至称得上喜欢,她喜欢那些硕果累累的果实,就好像熬过了最艰苦的冬季努力过了春夏,就一定会有收获。
不仅果实,在秋天连叶子也拥有了一种成熟的厚重,不是春日羞涩的嫩绿,也不是夏日张狂的翠绿,而是一种沉稳低调的墨绿,就像一个男人历经了大浪淘沙,千帆过尽后所留下来的那种沧桑祥和。
上午的阳光很暖,透过别人家后院探出来的枝叶投射下来,明明暗暗的,在地上形成一片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林佐跟在木怜夕稍微靠后一点儿的位置上,稍侧着头看她,阳光打在她脸上,在睫毛上忽闪忽闪地荡秋千,此时的木怜夕脸红红的,唇边挂着笑,眼里亮亮的满是调皮偷溜出学堂的那种兴奋,比在木府里更符合她的年纪,更像一个孩子。
“哎,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啊,很久以前吗?”木怜夕双手拎着自己的火红裙子,蹦跳着回过脸来看他。
“忘了。”林佐垂下眸子。
“你以前的事儿一点也想不起来的吗,比如说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啊,家里还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啊?”
“记不得了。”
“哎对了,你不是认识那个刺客吗,就昨晚上来的那个,你不会…”木怜夕猛地顿住双手捂在嘴上瞪大了眼睛看他,“是杀手吧。”
“不知道。”林佐很诚实地摇头。
“好神奇啊,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人。”木怜夕的手在自己的下巴上抚了抚,又转过身子往前走,“不管你做过什么,不管你是好是坏,只要把什么都忘了便可重新开始了。”
林佐没说话,黯下来的神色有几分复杂。
“我也好想把什么都忘掉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做什么都好。”木怜夕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他,水波荡漾的眸子在阳光下很漂亮。
“嗯。”林佐应了声。
“哎——”木怜夕拖着嗓子叹了声,“其实和你这种人说话就特别没劲,我说十句都不见得你回我一句的,可我就是喜欢和你说啊,特别信任。”
为什么?林佐看了她一眼。
能为什么,你初来乍到一没人脉二没背景,不哭不闹性子冷清,就算别人问你都不稀得和别人说,更别说去主动泄露了。免费垃圾桶,不用白不用。
不过这话木怜夕没说。
七月里的暖风吹得他额前的刘海乱乱的,木怜夕伸出手指在自己淡粉色的嘴唇上勾了勾,仿若思考了思考,“感觉。”木怜夕看着他笑。
林佐的眼睛在凌乱的发丝后看了她一会儿,转了视线走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