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怜夕一路跑出门去,直跑到自己精疲力竭才停下脚步。
是,是她做的。她就知道若对方前去,镖一定会被劫,所以早她就将车上的东西换了下来。而翠竹峰的盗匪此刻正被官兵围得团团转,恐山上早就断了草粮,官兵围截只会围截大路,而有一些下山的小路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可不巧的是,上次木怜夕就是贪近走了小路才被他们劫上。
而她交给顺风镖局的正是一张标了小路的图纸。
别怪我,人不是我杀的。
木怜夕蹲在水塘边不住地瑟瑟发抖,一切都是你自作孽,我只不过不想死你手里。
她明明看见的,大娘往娘的汤药里又加了一包药粉,第二天,娘就不治身亡了,她明明看见的。
可是爹不信她,他们都说娘是染了风寒死的。
然后,大娘就成了木家的大夫人。
再然后,大娘就有了身孕,大夫们都说那是个男胎。她从来没见过爹爹那么开心过,整日里往大娘房里跑,连她,他都不爱搭理了。
她还听到丫鬟婆子们暗地里念叨,说大小姐没了娘,大夫人如今又有了个男胎,大小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混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看到大夫人往母亲的药碗里加了东西,她气得大声囔囔,那女人冲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说,“别囔囔,否则掐死你。”
她吓得全身发抖。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若大娘腹中的男胎生下来,她就完了,爹爹不会顾她的死活的,他连娘都不管。
所以,她在库房偷了绳子,偷偷横系在大娘爱走的那条石子路上,待她过来,她狠狠一扯绳子,将她绊在地上,爹爹当时也在,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便从树丛后跳出身来,一边拍手一边大笑道,“好玩儿,好玩儿,真好玩儿!”
爹爹当时气得脸色铁青,她注意到了爹爹的脸色,忙换上一副惊恐的表情,一边摆手,一边后退道,“爹爹,夕儿只是和大娘闹着玩儿的,你别生气,夕儿错了,以后夕儿再也不和大娘闹了。”说到最后,更是放声大哭,一遍遍地叫着娘。
她娘本就是爹心里的一处伤,所以最终爹也没打她,只罚她在祠堂跪了一晚上,那晚上,她在那对着娘的灵牌哭了一夜。
木怜夕正想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根本未听到背后风声有异,待她反应过来,那黑影已在她身侧坐下了。
“啊——”木怜夕下意识的就要尖叫,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被来人跳起来捂了嘴,心下更是一惊,拿手扒着那人的手背,张口就要咬,忽听得身侧人冷冷道:“我刚起完夜。”
“我操!”木怜夕忙闭紧嘴,费了十二分力气,才将那人的手扒拉下来,俯下身子一阵吐。
身侧那人又坐回去,支着下巴,看冷笑话似得冷着脸看她。
“林佐,你作死呢。”木怜夕恶心的不行,也不顾什么大小姐形象了,抬起头来指着他,咬牙切齿的张口便骂。
其实细细想来,在她和林佐的几次谋面中,她似乎没有一次是顾过形象的,上次更是形象尽失地跟人家抢了一条烤鱼,不…半条。
也不知是天意,还是这小子天生就有这份本事。
林佐甩甩手,一串儿水珠自空中亮闪闪地飘过,上头全都是她的眼泪,他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
木怜夕简直气得火冒三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佐挑眉看她一眼,淡淡道,“起夜。”
木怜夕胃里又一阵折腾。林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地面,没再说话,却也没走。
木怜夕在旁边站着尴尬,她突然觉得和林佐独处并不是那么容易,他话不多,好像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她不能像对待那些公子员外似的跟他聊聊这笔生意我们能赚多少银子,更不能像和小姐贵妇一样聊聊城里的著名裁缝又为谁做了一身嫁衣裳。
这个男人太清冷,有点儿像今夜的月光,气场却强大得让人不容忽视。
木怜夕觉得自己是该说些话的,像个大小姐一样挺官方地表个态,一个大小姐和一个下人就这样处在一起传出去多不好听,比如说今天谢谢你了,再比如说天晚了我要回了,等等等等,她有很多选择,却第一次任了性,什么都没说。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她不想说话,她不想应付,她不想走,她想有个人陪着。
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我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去犯错,年轻再也没有比认真去犯错更酷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没有话说干脆就不必说了,虽然林佐总冷着脸,但她却觉得林佐给她的感觉比任何人都要自由,在他面前你不必拘着,不必端着,想怎样怎样,反正人家根本不在意你是哪根葱。
去他妈的吧!
木怜夕在冷冰冰的石子路上坐下了。
木怜夕扬起脸微闭着眼享受月光,颤抖的睫毛在她脸上投出一小片模糊的令人心疼的阴影,她的脸上还带着湿润的泪痕。
她第一次觉得安静,觉得自己身心优雅,她的脸庞可以感受到夏日特有的凉风,耳朵可以听到草丛里的虫鸣,不必刻意掩饰,不必忍辱负重,不必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坚强,我是木怜夕,我什么都不怕的,我没事。
那些所谓的自我安慰,如今看来更像是某种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消极逃避,木怜夕怎么了,木家小姐怎么了,上头他妈有个后娘欺负又怎么了,来啊,我他妈什么都不怕!
不过你得先等我哭完了再说。
任何人都需要流泪的,这是众神所赋予人类的特殊的自我保护方式,伤心了哭一哭,那些烂情绪就随着眼泪蒸发掉了,若不流出来,那些东西就会化作强酸腐蚀掉你本是坚强的内核。
没有谁需要一直坚强的,连神仙也没这个义务,更何况是她木怜夕。
她在月光下仰着脸,安静而放肆地掉眼泪,就像手持一把钝刀把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割开,把那些自己刻意去遗忘的却又牢牢吸附在心脏上的东西慢慢用刀尖刮下来。
每一刀,心脏与刀剑相遇发出残忍而刺耳的哧哧声。她仿佛都听得到。
再然后就静静的,优雅的,在月光下一个人疗伤。
她不在乎身边多一个人,反正这家伙寡言少语的,你问他,他都不惜得搭理你,更别说去道人是非了。
林佐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她,眸色很深,眼里的眼波很柔和。
从头到尾他都没说一句话,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待木怜夕睁开眼,月亮刚好没在一片云层里,透出一点儿淡淡的光,让人沮丧。她没动,就这样执着又认真地看着它,片刻后,伴着一阵凉风,它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皎白色的月光似素手般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庞,这一刻,木怜夕由衷地觉得高兴。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细瘦修长,手里是一块灰色的帕子,林佐在那帕子后淡淡地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她哈哈嬉笑两声,伸手接过那帕子,在脸上抹了几把,没什么形象地和林佐并排坐在石头上,双腿还翘着摆来摆去,两手支在石头上身形后仰,鼻音浓浓地问林佐:“今晚的月色很美是吧。”
“嗯。”林佐沉声应了句。
“哈哈!”木怜夕腿往上一挑,扭过头来眉飞色舞地对他嚷:“我发现的!”
“嗯,你发现的。”林佐看着她微挑着嘴角轻轻开口,眼睛里是很隐晦的温柔。
木怜夕一愣,皱着眉头看了他半响,跟小孩发现什么奇怪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拖着声音嚷起来:“哎,林佐,我发现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哎。”
林佐收了笑,其实他那也根本算不得笑,不过是微挑了嘴角,脸上的冷漠淡了些。
“干嘛,让看不让说啊?”木怜夕勾住他的肩头笑了笑
林佐不动痕迹地避开她,脸色犹如她初见他时那般清冷了下来。
木怜夕觉得有些尴尬,讪讪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才道:“今天谢谢了。”
林佐淡淡应了声。
木怜夕搓搓手,只好打官腔,在尴尬里硬挤了一丝笑“那什么,刚才也谢谢了。”
真的,好久没人肯这么实打实地,不带任何目的地,安静而踏实地陪着我了。
我要的不是什么胭脂首饰,也不是什么软话安慰,我只希望在我哭的时候身边有个人静静的不说一句话,但是却一直守在我身边,在我哭够了给我递块帕子,这就够了。
林佐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她,直接又深邃的眼眸让木怜夕心里一慌,“怎,怎么了?”
“有人告诉过你吗?”
“什么?”木怜夕被他盯得呆呆的。
“你装笑的时候特别丑。”林佐一本正经。
“啊?”木怜夕眼睛一瞪。
林佐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转头朝卧房走去。
“不是,你站住!”木怜夕也站了起来,声音里带了点儿真实的怒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干嘛去!”
“睡觉。”林佐头都没回。
“你站住…”木怜夕两步追上去,林佐猛地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不耐烦道:“干嘛,要一起吗?”
“你…”木怜夕的身形立马顿住,跳着脚几乎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下月,下下月,下下下月的例银全部扣光?”
林佐跟看冷笑话似的看着她,冷哼了声,连话都没屑的说转身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