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佐定定地看了她过了半晌,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他松开了她的腕子,喉间一滚,嗓音低低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木怜夕心中发慌,她急忙问道。
林佐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他的长睫毛在他脸上打出两片小小的阴影,在冬日没什么温度的阳光下,看起来有点儿落寞。
他抿了抿嘴唇,突然就觉得心好像空了,方才明明满满当当地都是怒火,此刻也不知为何,竟都烟消云散了。他只是无端觉得累,这是一种他从经历过的累,以前在林家堡,他被林天诀打断骨头丢到狼窝里,他拼命地跑,跑得近乎都要晕厥,但那时他也没有过这种疲累感。他有些慌,他以前最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己的意志可以控制身体,而现在那法子却好像失了灵,身体不受他的控制,由心开始,那种软绵绵的空虚感向四下里蔓延,身体里的力量好像一点一点地被掏空,躯体只剩一副空壳。
他与木怜夕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宠物和主人,一个宠物无论脾气秉性多傲娇,有主子护着,那他就傲娇得理所当然,他可以谁都瞧不上;可一旦主子不要他了,那他就是一文不值。她有她的社交圈子,有她的事业,有她的亲戚,有她的一群奴仆;而在他的世界里,却只有她一个人,她是他世界的全部,所以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在他的世界里掀起一片狂澜,一旦她不要他了,他的世界便塌了,一切都颠覆毁灭,重新翻盘。
也许柳拓说得是对的,林佐想,他不过是依附于她而存在,离开她,他什么都不是,更何谈什么保护她?
“你白痴吗?这种问题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你和他共同存在有什么冲突吗?”木怜夕急得不行,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但她又不想就此失去他,她只能将话题往错误的方向引,将林佐对自己的质问转化为自己对他的指责。
林佐却是一声冷笑,显然没有着她的道儿,“是啊,我白痴。我居然还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来着。”他声音很低,话说得带点儿鼻音,语气里是淡淡的嘲讽。
木怜夕直听得心中一痛。
可林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继续冷笑,“看来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我不过是你圈养的一条狗而已。用着了就摸摸头,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到一边儿去。”他突然就动了怒,声音猛地提了上来,“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木怜夕“啪”地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林佐没躲,头被她打得一偏,木怜夕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看着自己仰起的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林佐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眸陡地冷了下来,眼中除了寒冰似的冷漠,再无任何情绪。
木怜夕被他盯得心中发慌,但同时她又气得发疯:是,她承认,一开始她是这么想,她只是想养条看家护院的狗而已。可现在不一样了,具体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不清楚,但她知道,就是不一样了,她对林佐的感情绝不是一开始主人对待下属的感情,但至于那是什么,她不清楚。她觉得难受,心中发闷,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就在喉咙口上,但她就是说不出来!
她只能咬牙切齿地瞪住林佐,压着嗓子生硬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林佐,你别不识抬举。”
林佐没说话,裹着一层冰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木怜夕被他看得心中发怵,她不得不错开视线。
“你因为他打我?”林佐的口气又像是她最初认识他时那样,冷冷的,不带半分情绪。
木怜夕无端觉得心中发紧,这是头还未被驯化的野狼,她真的是怕他突然野性爆发,就地让她血溅三尺。
她想说句软话,先保命要紧,至于林佐,保下命来再让柳拓处理了他;但同时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作祟,林佐是她的人,是她养在自己身边保护自己安全的侍卫,她不想让这一切就这样前功尽弃。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她咬紧牙关,强制自己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脸色因为心中苦痛而发白,气势却不减半分,“我打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事,与他无关。立功会赏,做错必罚,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林佐抿了抿嘴唇,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木怜夕也抿了抿嘴唇,她轻叹了声,手抚上他挨了打的那半边脸颊,柔声问道:“打疼了没?”
林佐的头往旁边一偏,躲过了她的那只手。
木怜夕本身是一个女子,未练过武,所以她这一巴掌根本没几分力气,林佐又是个皮糙肉厚的,从小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所以木怜夕打在他脸上的这一巴掌对于他而言轻得无异于猫挠。但这一巴掌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心里一片火辣辣的疼。
木怜夕的手僵在半空中,她看着他,未置一言。
林佐轻轻吐了口气,他决定顺着木怜夕给的台阶下,“小姐真不是因为他?”
木怜夕口是心非,理直气壮,“自然不是。”
林佐抱拳,恭敬道:“那是属下不识抬举,冒犯小姐了,请小姐赎罪。”
小侍卫向自家小姐认错的标准格式。
木怜夕看着他,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她软了调子唤他,“木木佐…”
林佐却并未应她,依旧抱拳毕恭毕敬道:“不知小姐可否应允属下一件事?”
木怜夕叹了声,“什么事?”她问。
“小姐可否给属下寻个厨艺精湛的师傅,属下想去学习厨艺。”
“什么?”木怜夕秀眉一凝。
林佐弯腰弯得厉害了些,这是下人恳求主人答应自己的请求时才会做的动作,木怜夕看着他,只觉心中一阵阵的绞痛。
他毕恭毕敬地开口道:“小姐也不想属下再火烧厨房了吧。”
林佐往后看了一眼,木怜夕跟着他的目光追过去,厨房里的火大概是扑灭了,现在厨房正冒出一股股黑色的浓烟。
“你以后也不必再进厨房了啊…”木怜夕急忙安慰他,她觉得心中慌乱,林佐在自己这儿受这么大的委屈,她有种直觉,她一旦把林佐这匹野狼放出去,他就再也不会再回来了。
“是我想学。”林佐不耐烦地打断她,坚毅的薄唇一抿。
“…好吧。”木怜夕只得应承下来。
“如果可以,我想去春满楼。”林佐又道。
“春满楼?”木怜夕的眉间一紧,“那是柳拓的地盘儿,你在他那儿若受什么委屈,我护不住你。”
“是。”林佐道。
“你…”木怜夕皱眉,她看着他了无生气的眸子,真的是搞不懂他怎么就会在这么一点儿小事儿上犯了倔,她尝试着说服他,“木木佐,你…”
林佐却未应她,依旧抱着拳冲她行礼,“小姐若没有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神情冷淡,用词标准,完全没什么情面可言。
“…没事了。”木怜夕看着他。
“属下告退。”林佐冲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木怜夕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掠出院落,黑色的身影一闪,便再也看不到了。
木怜夕轻轻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她想到林佐毕恭毕敬的动作和公事公办绝不再掺杂任何感情的态度,心中又是一阵绞痛,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恭敬也会这么伤人,让一个人这么疼。
后来:
小木彦:“夕儿姐姐,师父哪去了?我都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木怜夕坐在小木彦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批帐,听见他问抬起眼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哦,他拜了个师父,闭关呢。”
小木彦的眼睛亮亮的,里头满是期待,“是什么厉害的武功吗?”
木怜夕合了账簿,抬起美目对上木彦亮亮的眼睛,薄唇轻启,莞尔一笑道:“不,做菜。”
木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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