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要对我的女儿做什么?!”出云的父亲——共工氏宗长伊歧——发出了强烈的抗议,他温和仁慈,即使对出云这个十五年来几乎都没见过三次的女儿也是十分心疼。
然而尊庐氏根本瞧不上这个柔弱不堪、随时都在被无数种病痛折磨的别族宗长。他连看都没看伊歧一眼,对于对方的话更是当耳旁风过,他随手一扔,出云贴地滑行,最后背脊朝下地停在了火塘的后面。
幸好穷桑的泥土还算柔软,若是有熊氏那种岩石多过土壤的地方,出云的背部估计就得磨掉一层皮了。
“再啰嗦,连你一块儿烧了!”尊庐氏指着出云怒目而视。
伊歧心疼地抱住女儿,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指着尊庐氏那张嚣张傲慢的脸,只喊了一个“你”字,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出云靠在父亲不断抖动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哭着,全然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泪水朦胧中看不清周遭的脸,只见那一束束冰冷锋利的目光。
夜风吹来了狄狂笑,她的声音从未似这般尖利刺耳,她在啸,如虎吼镇山,如雷响惊天。她不信神,所以当她作为祭品的时候,神收不了她。
“狄……是狄……她还活着,还活着!”出云慌张着转身要冲出去,却被人一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混蛋!放开我!放开我!巫觋大人,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向你们男人表示效忠,只要我嫁给尊庐氏的人,你就放狄一条生路!”
巫觋平缓而冷漠地回答:“但婚礼未成,惹怒了上子,必须火祭才能谢罪。”
“是尊庐氏的陆离中断了婚礼,是他惹怒了上子,为什么要用狄来补偿他犯下的罪过?要火祭也应该是用尊庐氏的人!”出云不顾一切地尖叫,理智和冷静全抛之脑后,这一席话惹得尊庐氏再一次暴怒冲来,对着她一阵拳打脚踢,连过来试图拉开他的伊歧也被他打得在地上吐了几口血。
出云腹痛无法言语,只能蜷曲在地上,深埋的头顶几乎与胸膛相抵触,狄一声一声的狂笑传来,像一万把石斧疯狂地在我的心窝子里砍砸。
风篱外传来了一阵乱七八糟的哭闹,巫觋手下的一个心腹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扑趴在了地上,跪在地上惶恐得全身发抖,哭了半天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母神……死不了……我们……外面……”
巫觋不耐烦地喝道:“外面到底在闹什么?你怎么又进来了?其他人呢?”
那心腹泣涕横流,哭得脸上的五官都扭做了一团,尊庐氏上前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顿大嘴巴,他好不容易回过了神,这才连忙指着外面的篝火颤颤惊惊地哭诉道:“人都跑了,全都吓得跑进森林里去躲起来了,三十三个部落的人全跑光了!”
座中的葛天氏忍不住起身喊道:“快叫他们回来,森林里全是夜间捕食的野兽!”
“野兽也比母神的诅咒好啊!”那男人哭得擂天倒地泗涕滂沱,“大庭氏的长母不是凡人啊,是烧不死的母神!大家怕野兽,可是她在火中那样吼那样叫,就跟没被烧着似的,大家更怕呀!”
尊庐氏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拎起巫觋心腹,唾沫横飞地大骂道:“什么母神?明明就是个母夷!烧不死?烧不死就用石头砸死,砸不死就用骨刀戳死,戳不死就用一百支箭射死!”
他说完就取下挂在石头壁上的弓箭和箭筒,拎着那可怜的腿脚发软的男人就要出去。
“不!不!”出云再喊不出别的话了,她挣脱出父亲的怀抱,一个挺身飞向门口,双手紧紧抱住尊庐氏的腿脚,任由他如何辱骂殴打也咬紧牙关死不放手,然而尊庐氏的宗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勇士,只见他冷笑一声,抬起一脚将出云顺势踹得在半空中飞了起来。
“等老子先去杀了那个大母夷,再回来弄死你这个小母夷,哼!”尊庐氏大步流星地踏了出去,出云重重跌落在火塘边,一不小心还打翻了边上好几个正在温热的小陶壶。尊庐氏太狠了,一脚几乎要把她的胸膛踹得多一个窟窿出来,出云蜷曲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生不如死,她一度眼黑目眩,连呼吸都不能够了,一肚子的血似乎全涌上了喉咙等待着从她的五孔七窍里喷薄而出。
母夷,是男人对女人的蔑称。在他们的眼里,女人不配拥有名字,所以对于出云和狄这样生于夷地的女人,只消在夷字前加一个“母”字,便是最完整的称呼了。
而这是大庭氏里连奴隶都不会受到的巨大的侮辱。
尊庐氏!尊庐氏!出云在心底把这辈子能说出口的诅咒全都说完了,却只让她更加愤怒,愈发痛恨自己是个无能的废物。
帝鸿知道她还在挣扎着要出去拯救她的姐姐,他轻轻地说:“别挣扎了,与其让烈火焚烧,不如一箭来个痛快,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短痛……现在什么痛都不由她决定了。出云心惊胆颤地听着风声和人们的脚步声,外面只见一片红火冲天人影绰绰,风篱中的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气地等待着,时间似乎是停止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愚蠢!愚蠢!你们杀得了我,杀得尽天下所有的女人吗?杀掉你们的母亲和女儿吧,你们这些废物、蠢——”大庭氏长母狄惊天震地的怒啸戛然而止。
出云半跪半趴在地上,忽然感觉置身在一个没有四季的地方,全身从天灵盖瞬间麻木到了脚心里,心中有一千片刀子在割,有一万块石头在砸,万籁俱静,风声火声,什么都没了,只有一颗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漆黑的眼前,是狄带领着族人和奴隶,在万丈金光中策马奔驰的身影,她的生命,太阳般鲜活,星光般绚烂。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