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风才不一样,九风更像个女人,一个和我们一样强悍勇敢的女人,只可惜生错了性别和地方。他是我在跟共工氏战斗时捡到的,我那天真是幸运极了。”狄搂着出云的肩,一步一步往她住的洞穴的方向前行。
“他是你的战利品吗?”出云好奇地问。狄总是喜新厌旧,这次竟破了天荒,据出云所知,从上次与共工氏战斗到现在,至少已过了三个季节,她却还没厌倦他。
“不,不算,我的马死了,去找新马的正好看到他牵着他主人的马在河边饮水,我就把一块小石头搭在弓箭上,我跟他说‘带上你的马跟我走,否则这块石头就会射得你脑袋开花’,他好像一点儿都不怕我,但还是跟着我走了。真是个奇怪的人。”
出云抬头斜睨,狄的脸上轻松得很,嘴角还带着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她又朝狄的身后看去,那个漂亮的奴隶此时牵着两匹马,不言不语地跟在我们后头,他唇角微笑的幅度竟与狄一模一样。
真是个奇怪的人。
狄和出云一起打猎、捕鱼,为出云和九风摘果子,当然摘下来的果子狄也吃,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以后我会长久不来探望你,等你看守坟的时限到了我就来接你回部落去……”
出云瞪大眼睛诧异地问:“是因为要和赫胥氏打仗吗?”
“不,我是要去亭亭山休养一段时间。赫胥氏手下的部落都被我们打得半死不活了,他们去找同级的祝融氏求援了,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的。”她朝我眨了一下黑黑的眼睛,“听说祝融氏少母有个奴隶漂亮得跟天上的太阳似的,等他们来了,我把那个奴隶抓来送给你。”
一想到自己又要孤孤单单地一个人生活那么久,狄又要花时间去揍那些傻里傻气的男人,出云的嘴巴就不自觉地噘了起来:“我才不要什么奴隶呢,我只要和狄在一起就可以了。”
狄哈哈大笑,把茂密丛林里的群鸟都惊得四下飞散了:“你当然可以跟我在一起,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呀!”她顿了顿,突然神色严凛地吩咐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要躲到更深处去,你的洞穴太容易被找到了,万一赫胥氏的人找到了你,他们非得把你和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附宝关到一个笼子里去不可。”
狄说起附宝的时候,从来都是最不屑的。在她眼中,那个别人一吼都能吓得她哭上三天的附宝,根本就不配当女人。
“她简直该跟我的九风调换一下身体。”狄回眸瞥了一眼正在给猎物剥皮的九风,两人对望了一眼,满满都是默契十足的笑意。
出云有些不高兴:“可是老长母以前说过,云云山的深处封印着鬼呢……”
那里封印着一个生起气来能随时掀起滔天洪水的鬼,为了平息这位脾气暴躁又易怒的鬼神,大庭氏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会将去长母们的遗体从云云山顶中央的悬崖上扔进下面的黑洞里去。
那洞可真是黑得可怕,就算是炙热夏天的晌午十分,站在那悬崖边上也只能看见下面的一片漆黑。
“怎么,你怕啦?”狄指着九风挑眉道,“那让九风陪你去吧,九风勇敢得很,不怕鬼。”
竟说一个男人比她勇敢?!出云更生气了,怒目圆瞪地挥舞拳头:“谁怕啦?我倒想见识一下鬼长什么样呢,我一拳头能打得他脑袋开花!”
狄饶有意味地笑:“哦?真的吗?那我跟你打个赌,你要能揍他,我就把长母的位置让给你。”
现在,她不要长母的位置,她只祈求时间静止……
她渴望沉陷在过去的美好回忆中永远不要醒来,可从林间吹来的夜风那样清冽阴冷,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一切都完了,袅袅炊烟的部落生活、旷日持久的战争、留存了千年的母系制度,她知道从今往后,再见不到伟大的狄挎着长弓快马加鞭地驰骋在夕阳中的情景了。
跌坐在潮湿的泥巴上,出云无助而惊心动魄地大哭起来,她冲着黑暗声撕心裂肺地吼叫,远处隐隐约约有庆祝胜利的火光在燃烧,男人们粗鲁得意的欢呼声、口哨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靠在山壁上嚎啕,以为谁也听不见,帝鸿却突然出声:“别哭了,你的声音太难听了,像被砍掉了一条腿的熊瞎子。”
“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不哭?祖母死了,母亲死了,大庭氏被那群疯子一把火烧了,连依附在我们周围的几十个小氏族都无一幸免!那边的树上挂着的、祭坛上摆放着的,全是我们部落的族人!”出云无法抑制地在黑暗中歇斯底里,“现在连狄也死了,我的部落,我的大庭氏,我的家都没了呀!”
出云如此伤悲,几乎天昏地暗草木同悲,帝鸿却只有冷冷的一句:“哦,是吗?那你呢?”
什么?出云怔了一下,隐隐约约似乎有些明白,却朦朦胧胧并不清楚。
他见出云终于暂停了懦夫一般的哭吼,便继续说道:“出云,你太糊涂了,不过这也不怪你,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你还不明白,狄也不明白,甚至赫胥氏伏牺氏的人都不明白。你看这世上有人死,有人生,循循环环反反复复,一个人死亡了可紧接着就会有人生出来。就像这场战争,你的姐姐死了,你就以为你的部落结束了,女人的时代结束了,你的生活也结束了?不,那是她们在这个世间的任务结束了,而你的任务、你的时代才刚刚的开始……”
出云怔怔的,依旧懵懂不明:“什么意思?”
他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忽而狡黠地笑了:“出云,狄选中了你,我也选中了你。”
选中了她?什么选中了她?出云在心乱如麻中想起了狄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狄把长母的位置禅让于她,狄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整个大庭氏部落里最没有生存价值的少母出云活到了最后?!
“有人来了,”帝鸿的耳朵向来灵敏,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别哭了。”
不哭何尝容易?她不过能忍着抽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