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从未见过太阳升起的样子,她想起狄说过的话,说初升的太阳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红红的,暖暖的,漂亮极了。狄喜欢晨光从温冷橘黄到金光万丈的样子,出云没见过,而狄也形容不出来,只是狄若喜欢一个男孩,必定是因为“他和太阳一样好看”。
而到了傍晚,太阳已经熔成了一团温和的大火,光芒万丈的金色退到云云山的西边去。它总是东升西落,亘古不变,就好像一个时代从初生到辉煌再到最终被埋进无尽的黑暗。
就像今夜的黑暗,吞噬了她的狄。
“狄!狄!”
一个满脸娇气的少女在山上快乐地大叫,她头上戴着一圈青草,草间夹着一根山鹰的羽毛,这是她尊贵的少母身份的象征。光着的脚丫子在云云山的草地上肆意奔跑,春天已经来了很久了,青葱翠绿的颜色从看不见边际的地方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无论是野草还是野花都柔嫩得不像样,湿润的泥土没有棉花那么虚,给出云最美好的厚实感。脚落在草地上,感受着土地的美好,春风一吹,如同沐浴在了广阔的、缓缓流淌的温泉里。
久居云云山的出云,如没有被魔神帝鸿赐予过思维的动物一样简单而淳朴地存在着。
狄从小山坡的另一边过来,策马扬鞭,大笑的声音爽朗又悦耳,长长的黑发飘在风中起落不停。她几乎是从阳光里走出来的,她的皮肤是最让人羡慕的小麦色,身体健壮得和她胯下奔驰的马儿一样,她是大庭氏的土地上最果敢彪悍的勇士。
这次她的后面还紧跟着一个人,这个骑在马上的男人身材颀长精神抖擞,通体干净脸蛋漂亮,只是从他简陋的穿着看起来应该只是个奴隶,大约又是狄的新宠物吧。
“你好哇,我的小妹妹,几日不见你又长高了呀!”狄乐呵呵地揉揉妹妹的脑袋,带笑的眼比****着小崽子的老虎还要温柔,又捧着出云的脸看了又看,最后心满意足地表扬道,“不错,脸晒黑黑的,好看,像个女人!”
像个女人,这是狄对女人最高的评价了,出云心花怒放地嘿嘿笑,狄又问:“长母的遗体怎么样了?”
“已经和八个陪葬的奴隶一起丢进山顶的悬崖下了。”出云毫不犹豫地回答。
狄口中的长母,即是姐妹二人的母亲,她带领着一十八个母系氏族的部落同男人们作战,却在一年前不幸战死,按族规当是由继承族长位置的狄来云云山为她守灵三年,但由于战斗不断,而出云作为少母又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于是族人们决定让少母出云作为长母狄的替身来这里守灵。
事实上,出云既笨且愚,若上战场怕只会帮倒忙,作为少母而言实在惭愧的很,能作为狄的替身为族群做点事情,她倒是乐意得很。
狄望着出云身后探头探脑不敢跟来的几个奴隶,扳着指头算了算:”一、二……五、六,六个!这里还有六个奴隶!当初你上山,我一共给你配了十二个,八个给长母陪葬,四个留下来陪你,为什么现在还多了两个呢?”
出云摇着姐姐的手臂撒娇:“他们哭得太厉害了,我怕扔下去了会影响长母们长眠……”
“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爱撒谎,就是心太软。”狄狠狠摸着她的头,恼怒而又宠溺地叹气。
两人笑着并肩行走,谈笑着这一年未见的时间里各自所遇见的人和事,出云幽居深山,终日面对的不过是花草树木溪流瀑布,哪里比得上见多识广的狄?狄告诉出云,赫胥氏已经纠集了其他部落要一起攻打大庭氏,连久不参战的尊庐氏和共工氏也加入了进来,而这场规模浩大的讨伐战役似乎已经征得了伏牺氏的默许。
其他的部落还好,可是赫胥氏……
“赫胥氏有多少人呢?我听说他们的巫觋能呼风唤雨,万一他招来洪水淹了我们怎么办?”出云知道这问题很幼稚,但却是她最担心的,自从三千年前的不周山倒塌后,洪水已经逼得人类不得不把部落从河边迁徙到山腰上了,这样打水多么不方便啊!想想三千年前的人,要喝水出门掬一手就是了,可现在每次都要拿着土陶壶走好长一段路,顶着壶壶罐罐又要再走好长一段路回来呢。
此时天宽地阔,微风熏人,狄的笑声在芬芳的空气中久久回荡,她叉着腰笑够了,就用力地揉揉出云的头:“我的傻妹妹,巫觋都不过是一群拿着狗尾巴草胡说八道的疯子,他们要真能呼风唤雨,他们的土地就不会干涸那么久了。看看我们大庭氏,勤劳、勇敢、脚踏实地,从不会哭着向神灵祈祷什么,洪水来了我们就到山顶躲避,土地干涸就齐心协力地到河边挑水,我们人强马壮,靠自己得双手获得食物,那些男人哪里懂得自力更生的道理?他们没了粮食就只知道哭泣、祈祷女娲和怪罪女人,上子若有意要饿死你,难道你找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唱首歌她就心软了?这世上只有女人才配丰衣足食,男人都是废物,尤其是尊庐氏的那个陆离,啧啧,出云你真该看看他,要是我们大庭氏的哪个人懦弱到了他那个地步——哪怕是个男人——我一马鞭子就能抽死他。”
出云看着她身后那个微笑不语的漂亮奴隶,抿嘴笑道:“不能像他一样的吗?成为狄的奴隶?”
狄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个男人一下子笑得咧开了嘴,牙齿白白的,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微微泛红的脸颊显得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这可真是奇怪了,一般的奴隶吃的并不好,所以总是面黄肌瘦精神萎靡,狄以前的那些奴隶也总是唯唯诺诺面有惧色的,这次这个可不一样,他好像根本不怕狄,却又心甘情愿给她做奴隶。
真是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