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英姿勃发岿然不动,周遭的围观群众也是稳若泰山目不转睛,夏末的风顺着哺育万物的浩浩江河由南向北大力拂过,连片的树木沙沙作响,共工氏粗制滥造的屋舍也不由得左摇右晃起来,人们的衣裳发丝随风飘舞,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狂风大作的一刹那升腾飞舞了起来,唯有人的身体,如古老粗壮的树干,屹立稳重。
风吹战火燃,出云与共工氏女人们的对峙在压抑的沉默中没有尽头地持续着,出云搞不清楚她们的意思,心生烦乱。
“啧啧,”帝鸿冷眼观望,嗤嗤嘲笑,“我们伟大的长母出云又有麻烦了。”
这样落井下石的口气已经不能惹出云生气了,她冷笑一声:“我的麻烦岂不就是你的麻烦,你这灾星,自遇到你开始就没好事?”
“可我也总能帮你化险为夷,躲灾避祸,不是吗?”
对,他诱惑她贪生怕死苟且偷生,诱惑她背叛族群投降敌军,诱惑她以身涉险撒谎做假……
出云嘲讽道:“那请尊贵的帝鸿上子大显神通,让这群野人一样的家伙都滚开吧。”
帝鸿眉头一挑:“叮!神通已显,请长母大人往左一看。”
出云皱眉扭头,还没看见来人,只听一声娇柔:“姐姐!”
毫无疑问的,是女人中最顶尖的废物——附宝。
“我找了姐姐好久,原来姐姐在这儿。”附宝急切上前,细弱的身子像春天的柳条婀娜摆动,她匆忙拉住出云,小巧的手儿攥着出云的手硬把她从人堆里拉走。
逃出生天后的出云悄悄回头瞥了一眼,见那群蓬头垢面的女人仍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她,一双双眼是一盏盏清冷的火,烧得出云从后脖颈到脚后跟都是汗。
然而暂离围困人群后的出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或庆幸,她的警惕心从共工氏的一群女人转移到了这一个女人身上,附宝白莲花般天真无邪的模样使她更加忧心忡忡。
出云推己及人,总认为貌似可怜人必是心怀叵测者,她自己为了达到目的也尚且不惜残忍手段,何况与她有夺夫之仇的附宝!看似无辜的小鹿,说不定眨眼间就成了血口大张的老虎。
母亲尊尊教诲过:“小心,小心那些看似无害的东西,它们是全天下最可怕的。你看风平浪静的大海,转眼就会淹没我们的土地;你看温柔和煦的风,一瞬间能掀得人仰马翻;你看那些美丽的花,你以为清香扑鼻,其实随时会要你性命……”
附宝,就是这样可怕的花,她一定有什么巨大的阴谋,正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她温和无害的表面下。
“呼,吓死我了。”附宝不知道出云有这样的担忧,她将出云急迫地拉进自己的窝棚里,看了看远处正在逐渐各归各位的族人,然后放下粗糙的门帘,摸着自己起伏剧烈的胸,低下头深呼吸了一口,“姐姐怎么走到那儿去了?”
看样子她比出云紧张多了。
出云惊魂已定,只专心致志地应付她,本想学着附宝那装傻充愣的模样,不料一开口就现出咄咄逼人的原形:“我为什么不能到那儿去?”
再不能料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会引来这样的误会,附宝瞪圆了眼结结巴巴解释:“姐姐当然可以去那儿,只是……只是……她们都没有恶意的,只是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附宝委婉地语言让出云顿时明白了,原来那些女人是在把对大庭氏的怒火发泄到她这个硕果仅存的大庭氏族人身上,毕竟她虽顶着共工氏头衔,骨子里却还流着大庭氏的血。
“可那不是我的错呀,战争难免会死人的,而且我们……大庭氏也牺牲了不少女人。”出云据理力争,试图为自己开解,“再说,我也从未上过战场。”
附宝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同情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只是有人传说,他们是被大庭氏的女人吃掉了的……”
出云大为惊异,瞪着眼睛就开骂:“胡说!这是哪个眼瞎的家伙编排出来的故事?大庭氏有海有山,沃野千里水美草丰,粮仓里的食物堆积如山,畜棚里的牛羊不计其数,如此丰裕富庶,谁没事去吃脏兮兮的人?就算要吃人,怎么没把编这个故事的人给吃了?”
“这并不是我们说的,所有的部落里,都这样传说的……”
这无稽之谈也能广为流传?出云觉得又气恼又可笑,全然忘了自己也曾以为赫胥氏的巫觋们能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愚蠢,正欲破口大骂男人的脑子,却不知为何舌头打了个结,开口竟然成了幽幽的一声:
“我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是帝鸿第一次真正使用她的身体,此时的出云脑子还清醒着,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头被帝鸿控制,心中不由得勃然大怒,却无法在明面上顽强抵抗,只能在心中拼命咆哮:“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许控制我的身体!混蛋!”
“什么香味?”附宝眨巴眼睛,天真纯洁,并没有观察到她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
“不知道,是一种……香味。”出云,不,是帝鸿喃喃自语,低头转悠,很快在屋里的织布机旁捡起了一把看似挺锋利的骨刀。
附宝的窝棚比出云那间大一些,除了一张木条扎成的床外,还有一架十分简易的、也是用木条扎成的织布机,上面已有织了一半的“布”,粗糙难看,出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麻或者其它东西,而是被撕成条状的树皮——她看出了这个真相来,全靠地上堆积着的那块被撕了一半的树皮。
出云看着这玩意儿心头一哽,心想这下总算知道折腾了自己一晚上的凉席是怎么来的了,人家用草她用树皮,这不纯粹是杀牛用钝刀,慢慢折磨吗?
而帝鸿捡的那把牛骨刀,大约就是用来割树皮的。
帝鸿将刀锋搁在鼻子底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气,他驾轻就熟地使用着出云的躯干,就好像那是自己的一样。
舒服了,总算舒服了。
帝鸿感觉此时自己的灵魂在微醺中得到了升华,像吃到了饭的饥民,像饱餐了雨露的干涸大地。
然而,还不够,还不够……
“姐姐小心点,这刀才磨好,方才我不小心还被它给割了一下。”附宝惊慌地走来,她心急地要把刀抢过去,不料又是个不小心,一道鲜红的口子在凝脂一样的手上绽开了。
出云的脑子“嗡”的一空,竟然连心中的怒骂也暂停了,整个人彻底丧失了意识,沦为木头一般的呆物。
附宝生疼地“嗤”了一声,帝鸿捏住她雪白的手腕,专心致志地凝视着上面那渐渐汨出的红色液体,越凑越近,鼻息抖动,沿着血痕不住地、缓缓地、深深地嗅。
香……好香……就是这个味道……
她脸上在慢慢浮现熏熏然的陶醉与迷蒙,还有餍足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