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鸿?帝鸿?”出云在脑海里叫了两声,没人回应,这混蛋大约又睡过去了。
出云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又心想眼前这畜生哪儿来的?她满脑门子都在冒冷汗,想当初云云山上也遇见过狼,不过她那时身边一众忠心耿耿的奴隶,个个骁勇善战全副武装,别说是只狼了,就是只野牛也不怕。
然而此一时非彼一时,那时她还是有百族之尊的大庭氏少母,而现在却是别族的阶下囚。
她的胆怯与那畜生的凶恶与她的怯懦形成了鲜明对比,对方步步紧逼,她却节节后退;它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每一个音都像是在对她的鲜活的五脏六腑发出的挑衅,而她却除了持续与它对视之外什么都做不了——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这畜生逮着机会一口咬破了喉咙。
屋子里好像有一把耒耜(锄头),可是放在哪个角落来着?自己突然去抓耒耜的时候这畜生会不会飞起来一口咬住她的喉咙?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一声口哨短浅响亮,那狼回头一看,竟然往后退了三步,一边呜呜叫着一边收起了狰狞的脸。
出云刚才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现在落在胸膛里咚咚咚得擂起了鼓。
真是吓死人了,她脚都软得在发抖。
“少母。”
外头走来一个微微有些壮实的男人,裸露着上身,脸上身上有一道道吓人的疤痕,他一双被伤疤穿越而过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出云,先摸了摸狼的头,再对着出云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出云认得这人,这就是昨天站在孟春边上的疤脸男,他站在孟春的旁边,身后还跟着一条大尾巴狼,丑陋的狼畜和他脸上丑陋的疤实在太具有辨识性了,让人一见难忘。
在族群的捕猎生活中,狼是比虎豹更危险的家伙,因为它们不仅有尖锐的牙和敏捷的动作,更有不输于人类的头脑,虎豹可被人愚弄,但狼却时常愚弄人。
狄曾想驯服亭亭山上的头狼。
“我要驯服它,就像驯服敌人的首领一样。”狄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然而那狼到底还是个野蛮的畜生,它顶着脑袋不停去撞栏杆,撞得头破血流,嗷声惊天,最后也不知道是饿死了还是流血过多死了。
总之,在出云的记忆力,狼可不是会听人话的畜生。
然而眼前这匹成年狼竟乖乖站在了疤脸丑男的身后,拉下的尾巴不停地摆动,抬着脖子,还呼哧呼哧地吐着殷红的舌头,不像个青面獠牙的畜生,倒像在讨大人欢心的小孩儿。
那丑陋的共工氏人勾了勾嘴角,极有耐性地拉长声音慢慢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出云习惯性地撒谎:“我初来乍到,想去四处转转。”看了他身后那摇着尾巴的狼一眼,心有余悸却面上逞强,她见对方面上略有狐疑之色,立马指着对面远处的、可能是圆锥形的建筑道:“那是什么?”
疤脸男回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那是风篱,也是附宝仲子出嫁时的迎亲地,少母不必去看了,那东西与你无关。”
那歪七扭八的东西也配叫风篱?大庭氏可是发明风篱的部落,从小在各种大小的风篱中厮混玩耍的出云怎么就不知道风篱也可以长成这样?!世界在出云的眼里心中再一次崩塌。
“既然是我妹妹出嫁的迎亲地,怎么跟我无关?”出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是……共工氏的人还是奴隶?”
寄居人下,出云尽量学着附宝的温柔可亲,但总是无法游刃有余地模样,略微激烈的语言和高高在上的表情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她到底还是个年幼无知,心无城府的少母。
“共工氏没有奴隶,我叫小乙,是孟春元子的亲近。”疤脸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特别“亲近”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出云灰心微笑,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可是出云的反应是,亲近?那就是情人咯,既然是情人,那跟奴隶也没啥区别嘛。一个用于繁殖的奴隶而已,有这么值得骄傲吗?她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孟春口味也挺重的,要换了她出云,大晚上抱着一张这么难堪的丑脸睡觉,只怕半夜醒来就着月光一看都能吓死。
这么一想,出云以后都不敢说男人部落里的女人都是胆小怕事的废物了。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出云抬脚准备出门,那头狼立即呲牙咧嘴地挡在了前面。
小乙笑着冷哼一声,脸上的疤痕更深更丑了:“在各族宗长来之前,还请少母安心等待;宗长们到了之后,孟春元子自然会安排。”
元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共工氏对少母的称谓吗?那他刚才叫附宝“仲子”?出云有点混乱了。
但出云的疑惑并不止这一个,眉头一皱,脱口就问:“宗长们到了之后?意思是他们还没来?”她说完又抬头瞧瞧天空,这会儿太阳都快爬上正空了,本该在天亮之后就赶来的小族们竟然耽误到现在,男人的治理下,氏族活动都这么懒惰吗?
她不由得沉了声:“那我父亲呢?”
真是不可思议,大庭氏开会时,就是隔了三条河的小族也是在曦光照亮万物之前到达的,那时大庭氏的长母和少母们还在梦中巡游四海,小族族长们被领到大屋里去乖乖地坐着,随时恭候醒来的长母前来主持会议。
天下间哪有共主等小族的道理?!
“宗长和孟春元子在大屋里等待,附宝仲子和你一样呆在自己的屋里——不过,我的狼不会守在她的门口。”
这人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挑衅,你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丑脸,让人真想扔把骨刀去戳出一个大窟窿来。
“这可都是孟春元子对你的特殊照顾,是对你的保护,”对方依旧是风平浪静的微笑,“请你在屋里耐心等待吧。”
出云一时没忍住,双手横放在胸前,随身一靠在左边的门壁上,嘴贱调笑道:“这么说来,共工氏里主持大局的可是你们孟春元子咯?喂,一个小族都没来开会,你们元子不想点办法处置他们,倒弄头狼来保护我,你们元子也太善良了些吧?”
“恩,自然是比不上大庭氏母神的雷厉风行。”
出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健硕的身体上也有不少伤疤,长长短短不拘一处,只是肤色棕黑显得疤痕就浅淡了,只是肚子上有一道弯曲的长疤几乎划过他整个肚腹,可见此人曾经历了不少磨难,说不定也曾死里逃生。
懒得跟一个奴隶多费唇舌,出云眉头一挑:“少母的早饭呢?”
“共工氏一日一餐,太阳落山之后吃,”对方轻言细语,却是极尽讽刺,“不过出云少母刚刚污蔑了孟春元子,估计本日唯一的一顿饭,也吃不到了。”
出云沉着脸看他冷笑着离开,而那头狼被留了下来,继续凶神恶煞地蹲守在破屋烂瓦之下,目光森然地盯得出云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