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她一边笑一边流泪,吓得出云赶紧站起来接受她温情脉脉的拥抱,“我一直盼着你过来,这下我们一家人可团聚了。”
附宝欢喜得很,出云勉强笑笑表示同样亲切友好,平日里被帝鸿戏谑“夸赞”的演技这会儿倒显得有些僵硬,毕竟附宝提到了“家人”二字,而出云却不屑于把共工氏当做“家”——毕竟她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一直盘算着怎样哄骗父亲给她一头牛或一匹马,让她回大庭氏——她真正的家去。
父亲揽着附宝的肩,附宝牵着出云的手,三个人谈笑风生地朝山下走去,这时共工氏那排不堪一击的篱笆门口已经站满了族人,有人和附宝一样激动快乐,有人满面愁容,而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女人,则是一脸怨恨的冷漠。
“那就是你的姐姐了。”伊歧兴奋地指着那个跟女人说。
姐姐?出云懵了,她是听说过废物一般除了啼哭和脸红就什么都不会的附宝,可还有一个“姐姐”是哪儿来的?
“不过,不管她是哪儿来的,都不过是男人养大的废物。”出云这样斩钉截铁地对帝鸿说,她悄悄地四下观望山势和地形,“不过这种穷酸破烂地,也养不出什么样的好女人了……真是奇怪,他们的房屋都是直接建在河岸边上的,而且都没有高脚,就不怕洪水冲垮它们吗?”
帝鸿听到了出云的疑惑,在她脑海里懒散疲倦地说:“这里是河伯的水域,他正悲伤着呢,哪儿有心思兴风作浪?”
出云向来不学无术孤陋寡闻,除了远古三神的大名外谁也不知道,便问他:“河伯是谁?”
帝鸿轻佻地笑:“一个被女人抛弃了的可怜虫。”
哦,那也怨不得他那么悲伤了,出云撇撇嘴,她对爱情的态度向来是最轻浮的。
帝鸿笑了笑,不置可否。
突然地,帝鸿在她耳边警告道,“你的新姐姐来了。”
出云收回目光往前方看去,共工氏那不堪一击的篱笆门口正走来一群人,那个脸色跟苦瓜汁一样的高个子女人,慢腾腾走在最前面,到了篱笆口就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往伊歧的方向多挪动一步。
她牵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小男孩,那孩子太小,还不及她膝盖高,一刻不停地吮着他脏兮兮的手指头。
苦瓜脸女人的左右各站着两个男人,都是百拙千丑,灰容土貌。右边的这个颀长黝黑,从他五官看来,原本应该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可也不知他曾经出过什么事故,一条长长的疤痕像肉色的蜈蚣似地趴在他脸上,从额头开始横穿过左眼和鼻梁一路到达右下巴,他那鼻梁像崎岖的山路似的,一会儿高冒一会儿地陷,弯弯曲曲百折千挠。
这丑男人嘴角噙着一抹意欲不明的浅笑,一双姜黄色的眼睛由始至终盯着出云,像是饥饿的蛇一样。
另一个男人却身短面长,鹰钩鼻尖嘴壳,嘴巴一咧露出两排浅红泛白的牙龈和上面硕果仅存的三颗黑牙,头发胡子一概没有,突兀的眉头上稀稀疏疏地横飞着几根长得跟枯草似的花白眉毛,眼窝深得都看不见眼皮,只见两个灰不溜秋的眼珠子盯着出云咕噜咕噜乱转,这男人丑得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又兼驼背鸡胸罗圈腿,胸膛上肋骨条条,这模样让人看了直发恶心。
跟左边的这位“怪物”比起来,右边那位“疤脸男”倒美若朝霞了。
共工氏的人怎么都长这样?出云一眼扫过去,全是让人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的歪瓜裂枣,怄得人前天吃的那点陈年烂谷熬的粥都要吐出来了。
唯一可看的,倒还只有小鹿一样的附宝了;再对比一下,光屁股的小男孩似乎也粉嫩可爱了许多。
因是夏末时节,天还热得很,这男孩没穿衣服,只在下半身围了一片单薄的虎皮,脖子上的项链只吊着一颗蛇牙,看他还在嘴里吮吸着白白胖胖的手指的模样,想来这蛇不可能是他杀的,必定是父母赠与;他被那个削瘦高挑而神情冷漠的女人牵着,这女人也穿着单薄的虎皮,看那皮毛颜色倒与小男孩身上的属于同一只老虎的,她戴着的项链上串着密密麻麻的骨珠,最前面吊着个鱼骨,也不大。
“我的项链上有六颗牙齿,四颗狼牙,两颗虎牙,不过我有一次带头去围捕大象,狄分了一个象牙给我,我一直吊在房梁上。”虽然在大庭氏里自己的围猎成绩令人惭愧,但似乎跟这些连颗像样的牙齿都没有的女人比起来,自己反倒显得异常英勇了,“狄最厉害,她的项链上全是虎牙、大蛇牙和熊牙,整整三串!她捕获象牙如果和我一样放在屋子里,那起码要用一整间屋子来装。”
一提到曾经的生活,出云就兴奋不已,尽管象征尊贵地位的项链都不知被尊卢氏的人扯到那儿去了,精致的布衣也换成了粗陋的裹麻,但从桑梓到这里,就没见她这么高兴过。
帝鸿问她:“那狄把象牙放哪儿?”
出云得意道:“她不要,全丢在一个洞穴里,说留着给我以后陪葬用。”
“哦,原来每隔十几年就会砸下来的一堆象牙就是这样来的呀。”帝鸿想起自己在云云山的深处醒来时,发现被一堆奇怪的骨头、象牙和老人干枯的遗骸深埋,不禁一头雾水,满心狐疑。
出云“切”了一声:“谁知道传说是真的,魔神帝鸿还真被封印在那里面?”
那苦瓜脸女人似乎对出云有敌意,一双三角眼一路冷酷地盯着她看了又看,好像出云是偷吃了粮食却没被处死的狐狸。
“父亲。”这女人冷冰冰地叫了一声,眼睛却始终盯着出云。
伊歧上前将她紧紧抱住:“孟春!我的女儿!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他倒是老泪众横泣涕涟涟,这个叫孟春的女人却半滴泪水都没有,出云甚至看到她脸上有明显的不耐烦的神情。
这次的拥抱由于孟春的冷漠很快结束了,与方才附宝的那个拥抱相比,简直就像双方碰了一下肩膀就分开了一样短暂。
迟钝似伊歧也察觉出了异样:“我们父女二人久别重逢,可是你好像并不高兴?”
“我是高兴的,只是没有附宝那么激动而已,而且几日前熊泉已经占卜到了这几日您会回家来。”孟春并不为自己的冷漠解释,她淡薄的眉头上几乎透着寒气,她说到“熊泉”二字的时候,罗圈腿的秃头男子微微鞠了个躬,想来这大约就是他的名字了。
伊歧也不嫌他丑,微笑着亲切问候:“你就是尊卢氏的熊泉?你们宗长告诉我,你的神力与你的巫觋父亲不相上下,看来果然如此。你们前几日占卜的时候,卜辞上怎么说的?”
大庭氏没有巫觋,出云和她的姐姐、母亲、祖母以及各代的祖先一样不信神,她对卜辞这种东西嗤之以鼻,却不巧被孟春瞥过来的眼神撞见了,她用一种轻蔑冷酷的眼光打量出云,就像在看仓廪里的一只老鼠,田地里的一只飞虫。
也不等熊泉开口,孟春接过话头冷冷答道:“卦象上说,您会平安归来,并带回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