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高恒周岁宴这天,皇宫里又是人山人海,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甚至远戍边疆的将军也回朝来贺,整个大殿里挤得满满当当。
太后又是提前退场,不过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就无人在意。
阿怀与陆令萱抱着太子,与高纬站在一处,接受百官贺喜。萧念则与阿秦抱了安宁公主,与穆黄花躲在安静的角落里,看着那些阿谀奉承的大臣们一脸的奴才相。大殿里一样冷清的还有一处,高长恭不饮酒,自然不与他们掺和在一起,兀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着清茶。高延宗就坐不住了,他端了个酒坛,四处找人对饮,喝的不亦乐乎。
论品阶,高长恭和穆黄花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坐的位置最接近皇帝。虽然萧念就在高长恭的对面,却被来来往往的人挡住了视线,看不真切对方的模样,只能偶尔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对方投过来的一抹不经意的目光。
“那茶性寒,喝多了也会伤身。”萧念不由自主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阿秦凑上来问,“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萧念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刷的一下红了,匆忙捂起脸别过头去掩饰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高长恭也听到萧念的话了,他缓缓放下茶杯,向着这边的方向淡淡一笑。
阿秦扯了扯萧念的衣袖,望着对面道,“小姐,在看你呢。”
萧念偷偷看了眼,咬唇道,“才不是看我呢。”
“好,不是看你,是看阿秦行了吧?”阿秦抿嘴而笑,自个儿抱着安宁移了移地方,闪出位置,好让萧念完全暴露在高长恭的视线之内。
这时,在龙椅旁边侍奉的毛玉站起身示意下面静一静,大家猜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所有人都坐回了原位,等着上面的人发话。
毛玉今天的打扮更加美艳,薄如蝉翼的纱衣完全遮不住玲珑的曲线,妖娆妩媚之气尽显。她眉目轻佻,敛衣一拜道,“陛下,妾为今日太子周岁宴专门排了一场舞,想要献给在座诸位,不知陛下能否应允?”
“允了。在座众位爱卿不妨一看,只当一乐。”高纬道。
毛玉击掌三声之后,曹僧奴带着几个乐师一起上场,在一旁摆下阵势奏乐,随后,几个衣着鲜亮的女子一并走上前来,行过礼后,随着曲声翩翩起舞。
毛玉身形一旋,晃入舞女之中,她时而轻舒云袖,时而翘首扬眉,半遮半掩的薄纱衣下眼波流转、顾盼生姿,那娴熟流畅的动作,犹如落在荷叶上的水珠盈盈滚动其上,千娇百媚的神情,好似春风下的蒲柳般风情万种,此情此景,怎一个妙字了得!
正至精彩处,伴舞的数名女子忽的转过身子,面朝八方纱袖一展,手中扬出一把红梅,大殿里立时被飘落的花瓣笼在其中,香气四溢、美不胜收。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歌舞之中,口中不住地啧啧称赞。
不曾料想,舞女中竟有一人目露杀意,趁此机会扬手一撒,几点寒光飞出衣袖,眨眼间便到了高纬面前。高纬浑然不知危机将至,仍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赏着美人、赏着歌舞,好不快活。
有人要弑君!高长恭来不及细想,将桌上的茶杯端起,随手泼掉里面的茶水便掷了出去,只听叮当几声锐响,三枚飞镖尽数击到铜制的茶杯之上,啪啦啦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舞女见偷袭不成,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纵身而起,剑尖直指高纬。剑气激起额前的几缕发丝,锋利的剑刃近在咫尺,高纬不知是真有几分胆识,还是假装的,他只是面色一凝,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深邃而锐利。
参与这次宴会的王公大臣都是搜过身的,没有人携带锐器进殿,不少武将想要救驾也苦无兵器。高长恭距离高纬最近,他若不出手,高纬定会成为这舞女的剑下亡魂。情急之下,他从桌上抄起一双筷子闪至御前,抬手挡住剑刃,短剑被架在空中,那舞女再不能将剑锋推进半分。
“你竟然救下这昏君,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连你一起杀!”那舞女怒道,转而挥剑直刺高长恭要害。
高长恭久经沙场,常胜将军绝非浪得虚名,眼前莫说是一个刺客,就是十万人马他又何曾怕过。
大殿上剑来箸往,兵器上的强弱并未影响最终的结果,几招过后,高长恭以箸为刃,扑的一下刺进了舞女的胸口。血立时从伤口中喷涌出来,刹那间染红了衣襟,舞女脸色惨白摔倒在地,连剑都拿不稳了。
直到这时,穆提婆才反应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扯着公鸭嗓子嚎着,“来人,快些来护驾!”
毛玉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可是她亲自挑选的舞女,出了刺客她罪责难逃。当下里也顾不得卖弄风情,狼狈地跪爬到高纬面前请罪,泪眼婆娑道,“陛下,妾对这刺客的事情一无所知,求陛下饶过妾吧。”
“不知道,你以为朕会相信吗?”高纬冷哼一声,一脚将毛玉踹开。
那舞女倒在地上,见所有人都在看着毛玉,暂时忽略了她,立即用力压住伤口,提了短剑飞身掠了出去。
高长恭总觉得那个方向有什么问题,沉思了片刻,喊道,“不好,她要去行刺太后,侍卫们速速跟本王去太后宫。”说罢,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高纬安顿了大殿里的群臣,只身跟在侍卫的后面,也去了太后宫。
远远地看到高长恭和一众侍卫将太后宫团团围住,却不进门去。高纬问,“刺客现何在?”
高长恭回道,“回陛下,刺客翻墙进了太后宫中,但守门的宫女拦路,不许外人私自进入。无人通传,臣恐惊了凤驾,只得先将太后宫围了起来。”
“胡闹!刺客岂是儿戏,怎能不许,朕跟你一起进!”高纬分开两旁守门的宫女,领头闯了进去。随后高长恭和众侍卫和跟在后面一起冲进大殿。
宫女不能违抗太后的命令,又不敢拦住皇帝的路,只得慌乱地追在人群后面,见机行事。
整个大殿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鞋底与地面接触的轻响。所有人都放轻了动作,生怕打草惊蛇,再跑了刺客就更不好找了。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四处查探的时候,忽的从太后寝房里传出女人轻微的低哼。高纬第一反应便是刺客就躲在那个房间里,兴许是太后被刺客所制,不敢大声求救,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高纬二话不说,抬脚踹开了太后寝房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分难堪。他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母后,此刻正放低了姿态与一个男人赤身纠缠在一起,她就像一条低贱的母狗,屈在那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已显松弛的皮肤泛起了潮红,汗珠从额头鬓角滚落下来滴在被褥上,整个房间里充满了情靡之气。
和士开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正对上高纬的目光,那眼神犀利无比,恨不得将他穿透。和士开脑袋轰的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吓得他从床上掉了下来,连连叩头求饶。
太后转头望了一眼,见是高纬,也不避讳,慢条斯理地披了件外衣起身将和士开拉了起来,不急不缓地替和士开穿着衣服。
就在此时,门外的高长恭听到声音,也向这个方向过来,高纬虽然心中怒气极盛,却不愿被他人看到这等丑事,当即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哐当一声狠狠关上房门。
“刺客不在这间房里,去其他地方搜。”高纬冷着一张脸,几乎要结冰了。
高长恭领命,带了一部分人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过不多时,从一个罕有人至的房间里拖出来一个半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刺客舞女,此时的她脸色青黑,显然是咽下了毒药,已经死去多时。
既然刺客已死,这件刺杀之事就成了无头公案,即便知道她是受人指使,死无对证,也无法查找幕后主使,除了加强皇宫内的守卫再也做不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和和士开才整好仪容从房间里出来,高纬看着他们两个人,顿时觉得比吃了一盘苍蝇更恶心,好似有成千上万只小手在撕扯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想吐。
“四哥。”高纬道。
高长恭回,“臣在!”
“太后因为思念先帝,精神状态不佳,极需静养。朕命你将太后送入北宫,差人好好照料饮食起居,非太医局的人不许叨扰!”高纬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那桌子有了些年岁,被高纬这一掌下去,生生拍掉一个桌角。
“臣领旨。”高长恭转而向太后说,“太后,请吧。”
太后以丝帕掩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中含泪,“真是哀家养的好儿子,翅膀硬了就要把亲娘软禁起来了。”
高纬冷冷道,“那是你自找的。”
“你倒说说看,哀家是哪里自找的?”太后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这等丑事,还非要朕说出口来吗?太后!你还有没有羞耻心!”高纬厉声说。
太后将吓成一滩软泥的和士开拎了起来,质问道,“哀家怎么了,不过是死了男人想要改嫁,这有什么不能对人说的。”
高纬皱了眉头,“太后若真是想要下嫁,看中了哪个大臣,朕定会成人之美,可你们……”话说了一半,后半句高纬实在是说不出口来。
“苟合?在你眼里,只有你跟那些女人叫临幸,其他人都是苟合,是也不是?”太后这话咄咄逼人,让高纬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是软禁罢了,哀家去便是。只怕哀家一走,这个齐国你用不了多久就撑不下去了。”太后看了一眼和士开说,“这个废物男人,要杀要剐随你处置,哀家不会有一句多言。”
和士开听到太后这么说,立时吓得跪爬到太后脚下,撕扯着她的衣角,求道,“太后娘娘,一夜夫妻百日恩,您不能就这样扔下奴才啊。”
太后冷笑一声,甩开和士开拉着的手,昂首走在了前面,自己往北宫方向走去。
见太后扔下自己离开了,和士开马上又爬到高纬面前,痛哭流涕地说,“陛下,奴才也是受太后蛊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绝对不是有意为之啊。”
“滚!滚得远远地,这辈子都不要让朕再见到你!”高纬往和士开脸上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扔下这一句话之后,愤然而去。
和士开如获大赦,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飞也似的爬起身逃出了宫,匆忙地连行李和盘缠都没收拾,策马就出了邺城,他怕晚一点被高纬想起来,再索了性命去。
可惜的是,和士开虽然跑的够快,但终究还是没能逃掉。即便高纬不想追究,陆令萱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只是穆提婆随口提醒了几句,高纬就变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