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没多久就追上了阿秦,阿秦正抱着安宁公主,坐在一架秋千上笑得花枝乱颤。
“啥事让你笑成这个样子?”萧念坐到了旁边的另外一架秋千上,荡了起来。
阿秦半天才才止住笑,刚要说话,转头看到萧念噗地一声又笑了出来。
萧念被阿秦笑得莫名其妙,恼道,“不说便罢,我不问了。”
说完要走,被阿秦扯住了衣角,忍了半天,才没再笑出来,“小姐,阿秦问你,如果兰陵王要娶你,你会不会答应啊?”
萧念双颊一红,背过身去,“这个很好笑吗?”
“不是,阿秦就是问问。”阿秦终于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想了一会儿,萧念摸了摸额头上的疤痕,扔下了一句话,“我这么丑,他不会娶我的。”然后匆匆往清欢殿走去。
阿秦抱着安宁公主追了上来,“小姐,这是真的,安德王在灌木丛告诉我的。”
萧念停住脚步,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兰陵王的未婚妻就是你。”阿秦照实说。
萧念冷着脸道,“又拿我寻开心。”
阿秦忙解释,“小姐,我没拿你寻开心,安德王还说,是你跟兰陵王小时候的约定,不过你好像忘记了。”
想了半天,萧念还是没有想起丝毫跟高长恭有关系的记忆来,难道自己曾经得过失忆症不成,可自小到大好像都没有受过什么刺激或者撞击什么的,该不会是像高长恭在这山上说的,失足落水,然后就失忆了?萧念琢磨着,缓步往前走着,忽的停了下来,对阿秦说,“这件事你不能再告诉其他人,包括亲切得跟邻居大婶一样的陆令萱也不可以!”
阿秦拼命点头。
她们迈进清欢殿大门的时候,正遇到穆黄花念完经从房间里出来。见到阿秦怀里的孩子,刚做了一年多母亲的穆黄花心忽的就软了,她脸上带着一抹母亲独有的慈爱,“阿秦,把孩子抱过来让本宫看看。”
阿秦警惕的向后退了两步,躲到了萧念的身后。她们初来皇宫,就遇到穆黄花与斛律言闹起来,如今斛律言被禁,要是把这么弱小的孩子交到穆黄花手上,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呢。
“放心吧,本宫不会对安宁做什么的。”穆黄花依旧温和地说着。
萧念想了想,从阿秦手中抱过孩子,小心放到穆黄花怀里。
襁褓里一张红润的小脸光滑地像是刚刚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映着穆黄花的容貌,穆黄花看着看着,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她逗弄着安宁,“小公主长得真像皇上。”
阿秦不知道这皇后要做什么,紧张地站在一旁,不住地往萧念那边看她的反应。
“跟恒儿长得也很像。”穆黄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嘴角的笑意更甚。
等了一会儿,穆黄花还是没有将孩子还给阿秦的意思,萧念有点坐不住了,她开口道,“娘娘,公主已经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奴婢们抱她去用膳吧?”
穆黄花一愣,顿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将孩子还给阿秦。阿秦和萧念抱了孩子,匆匆回自己房间去了。
关了房门,阿秦松了口气,坐下喝了半杯子水才放松下来。正要说点什么,只听得门外有人轻声唤她的名字。阿秦狐疑着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穆黄花。
穆黄花一脸慌张,闪进屋子里,向着萧念道,“抱着孩子,跟本宫走。”
“娘娘,您这是?”萧念不解地问。
“趁着阿怀被本宫打发出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赶紧去去静心苑。”穆黄花拉着萧念,扭身就要往外走,一脚刚刚迈过门槛,又转身嘱咐阿秦道,“阿秦,在这里守着,阿怀回来问起,就说本宫跟阿念去后花园随意逛逛,万不可将行踪透露给阿怀和陆令萱。”
萧念怕会弄伤怀里的孩子,即便不明真相,也不得不跟着穆黄花出了大殿。
“娘娘,您为什么要避开阿怀啊,她是那么本分的一个人。”萧念问着。
穆黄花冷笑一声,“你还真被她那人畜无害的样子蒙骗了!”
萧念不解地问,“娘娘这话怎么说?”
“本宫知道自己被人监视着,但一直找不到这个人是谁。自从前几日本宫躲起来拜佛以后,你们两个也开始照顾安宁见不到本宫,但是陆令萱仍旧知晓本宫的一举一动,除了那个一直装乖的阿怀,还能有谁?”穆黄花鼻息重重哼了一声,脸上鄙夷的神色尽显。
萧念完全被阿怀这个隐藏身份的高手惊住了,她又问,“可是,娘娘,您为什么要带奴婢们去看斛律夫人呢,您跟她不是……”不是关系不太好吗,萧念心里这么想着,没敢说出来。
穆黄花回答道,“本宫和斛律夫人主仆多年,怎么会因为嫁给同一个男人情分就变了呢,即便有时候互相闹闹脾气,也是因为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玩真的。更何况……”穆黄花眼中划过一丝忧伤,她说,“本宫不希望安宁公主也会跟太子一样,到现在仍不肯认生母。”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自己的儿子不认识自己,这该是多大的痛苦,穆黄花没做错什么,却为何要承受如此大的惩罚。萧念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穆黄花最近比以往平和了许多,这不是念经信佛所致,而是一种由内至外的悲凉。
没过多久,静心苑的大门出现在眼前,她们几乎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阿如躺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撩弄着鬓角的发丝,任暖暖的日光铺在身上。房间里除了穆黄花、萧念和安宁公主以外,没有其他人,斛律言无需再装疯卖傻,却也并不急着抱孩子。她只是隔着远远地看着,脸上浮现出浅浅的欣慰来。
曾经的皇后,沦落到冷宫之中,贬为夫人;曾经的夫人,一跃成为枝头凤凰,执掌凤印,两个人的身份完全颠倒,此刻一见,颇让人有些怅然。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面对面站着。
斛律言别过头去,冷笑一声,“皇后娘娘是千金之躯,来这种地方,也不怕染了晦气。”
穆黄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斛律言,叫了她十年的皇后娘娘,现在突然要改成夫人,实在不习惯。穆黄花顿了顿,喊了一声,“小姐。”
斛律言像是被点了穴道,保持着一个呆滞的表情半天,才苦笑了出来,“皇后娘娘已经是一国之母,又何必来此地讥诮一个阶下囚。”
“小姐,当年出阁的时候,您亲自选了黄花做陪嫁侍女,您还说,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共事一夫,您只会选黄花。难道小姐已经不记得了吗?”穆黄花说起当年的事情,眼中含泪,感慨非常。
斛律言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刚要说些什么,陡然间又锐利了,“你走吧,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小姐不理黄花便罢,难道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理么?”穆黄花道。
望了萧念怀里的安宁公主一眼,斛律言心里矛盾极了,犹豫再三,狠心地说,“那是皇上的女儿。”
穆黄花从萧念手中将孩子抱了过来,放到斛律言面前,幽幽道,“皇上多半是心血来潮居多,仗着他能宠几时,怎敌得过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母女之情。”
斛律言的嘴唇微微抖了抖,硬撑了许久的感情在瞬间崩塌,她将襁褓接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贴着安宁圆润的小脸,柔声道,“安宁,娘的好女儿。”
安宁公主嘟着小嘴,咿咿呀呀地摸着斛律言的耳朵。
看着她们母女亲热的样子,萧念心里竟然也感受到了莫名的畅快,一直郁结在胸口的阴云瞬间烟消云散。
穆黄花缓缓道,“如果黄花带酒来就好了,我们主仆两人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喝酒了。”
“我这里有,是以前胡青青在的时候送来的。”斛律言从一旁陈旧的木柜里取出一个坛子,揭开泥封,一股陈酒的醇香扑鼻而来。
萧念在桌上摆了酒杯,一一斟满,端到两位主子的手里。
一声碰杯的轻响过后,斛律言和穆黄花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斛律言仰天大笑了一声,脸上却不带一丝笑意,“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皇上从来就没有真正宠爱过我。他要我爹给他卖命,就对我好上几天;他用不着我爹给他卖命,我和我爹就是敝履,弃之不及。”
萧念替斛律言和穆黄花重新满上酒,她们两人再次一口饮干。
穆黄花眼中潮红,抽了一下鼻子,说,“以前我一直以为小姐做皇后很开心很幸福,当自己坐上了这个位子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穆黄花等不及萧念倒酒,直接夺过酒壶来,自己动手。
随着酒杯中的水位逐渐升高,斛律言道,“可我还是觉得心里很难过,我明知道皇上心里没有我的。”
“你的孩子在我那里,我的孩子在陆令萱那里,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穆黄花说着说着,眼中终于掉下泪来。
斛律言揉了揉眼睛,黑色的睫毛被湿成一缕一缕,“自古帝王多薄情,我却总被他一时的好给骗了,以为他时时都好。”
穆黄花替斛律言倒酒,笑着流下泪来,“到现在,我除了皇后的名分,什么都没了。”
“我比阿如还疯还傻!我活该相信男人的鬼话!”斛律言端起酒杯,泪一滴一滴滚落下来混到酒杯里,就着辛辣的酒水一同饮下。
两个人喝着酒,说着各自的心事,喝了一壶又一壶,说了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她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人醉了、心累了。
斛律言最后醉成一滩烂泥,怎么喊她都醒不过来。穆黄花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萧念只得回去喊了个太监来,才将她背回了清欢殿。
萧念安顿好了穆黄花,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