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殿里,高纬正待在胡青青的房间里等着穆提婆的消息。
“陛下。”穆提婆弓着身子徐步而入,低声启奏,“奴才打听到右皇后离开的原委了。”
高纬急道,“快快讲来!”
穆提婆生怕高纬听了生气,谨慎地拖慢了语速,“听说,是触怒了太后,被剃发后逐出皇宫了。”
高纬面色一紧,拳头握得啪啪直响,他闭着眼睛,许久之后,长吸了口气,“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穆提婆领旨退了下去,房间里安静如水。
明亮的铜镜擦拭得一尘不染,梳子上面缠着几根发丝,胭脂水粉整整齐齐的摆在梳妆台上,桌上的茶壶似乎还有余温。一切都像胡青青只是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一般。那些物件,高纬都曾经看过千百遍,久见不觉有何特别,待到此时才发现每一件上面都有青青的味道。
是怎么相遇的来着,好像是在一场雪后,高纬去御花园散步,听到了世间最美的琵琶弦音,然后从太后宫的窗口里看到了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后来,在诞辰的时候,她突然就出现了。她身着华服,面色清冷,从那些酒囊饭袋中间走过来,如同一株出水芙蓉,丝毫没有沾染一点污气,以至于到今天仍清晰地记得她眉间的一抹朱砂花钿。
其实高纬在第一眼见到胡青青的时候,就知道那是太后安排过来的,但他还是接受了,像她这样一个美丽出尘的女子,怎能不让人怜惜。她无功无过,不喜不悲,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她像是一幅画,定了模样就再不会更改,对所有的宠爱也都置若罔闻。
她说,“无事可喜,因何而笑。”入宫的那些日子里,当真就没笑过。她说,“白事未满,不动弦音。”就真的没有再弹过琵琶。她真是一个倔强的女子。
最后,她的离开竟然也同来时一样突然,说走就走了。临别时无意间的一抹淡笑,倾国倾城,更倾了君心,让高纬再也无法将她从心头抹去。
高纬一个人在长乐殿待了很久,想了许多事情。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力量太过薄弱,根本无法与太后相较,如果为了胡青青跟太后闹僵,收回了他现有的权利,就更无法保护她了。也罢,再等些时日,等到江山再稳固些,他就去庵里接她出来,那时候,她还是他的皇后,没有人能替代。
可惜的是,高纬不知道,错过了这次,以后再不能见到胡青青了。如果高纬知道那一别将会是永远,他绝不会轻易放她走。他宁愿把她像金丝雀一样养在皇宫里,也不要一日见不得她的面。说他贪图美色也好,说她美色误国也罢,既然遇上了就不能放手,做昏君又如何,他不怕,何况他本就有昏君之名,不怕更昏庸一些。
此时,太后正在宫里喝茶,一手端着釉了青瓷的茶碗,一手用茶杯盖略去水面上的泡沫,幽幽腾起的水雾将太后的容貌遮挡的不甚真切。
站在一旁的和士开面上极尽恭维之色,他说,“没想到奴才在太后娘娘心目中分量这么重,为了奴才,连胡皇后都被太后娘娘给废了。”
“知道就好。”太后对和士开笑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哀家?”
和士开展袖单膝跪地,谄媚道,“奴才愿意当牛做马,让太后享受人间至欢至爱。”
太后握着何时开的手,将他扶起,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光有床上功夫还不够,哀家要你去办一件事。”
“太后娘娘,您还不知道奴才有几斤几两吗,何必拿朝堂上的事情难为奴才呢。”和士开蹙着眉头为难地说。
太后笑着斥责道,“哀家当然知道。朝堂上面的事情自有人替你处理,哀家要你去办的是后宫的事情。”太后随后将差事一一交代,“青青走了,这个位置需要有人顶上。哀家见纬儿对青青有那么几分意思,你去照着青青寻一个差不多的女人来,一定要听话,易于掌控。这事你不可假手他人,必须亲力亲为,哀家这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和士开点头领命,一双明目带着男宠独有的媚态,“奴才马上去办,一定会让太后娘娘满意的。”
退出了太后宫以后,和士开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四下里张望,见了个宫女就扯住对方的衣襟,看看容貌如何,把一帮宫女吓得花容失色。他上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女人,要是真那么容易就找到,他不立马娶回家去,还跟太后搅合什么。他吹着口哨,甩开袖子七拐八扭地走着,毫无朝廷重臣的稳重姿态。
今天的日头真是毒,晒得和士开额头上冒汗了,他停下脚步,用袖子随意抹了抹。一抬腿,似乎膝盖撞到了什么,定睛一看,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提着一篮子花毛手毛脚地撞到了他身上。
那宫女慌忙跪地叩头,“奴婢冲撞了和大人,求和大人看在奴婢是新来的份上,饶恕奴婢吧。”
和士开抬起脚,正要将这不识好歹的奴婢踹倒在地,脚抬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见那宫女身材玲珑,颇有几分味道,便道,“抬起头来给本大人看看。”
宫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眼神虽然慌乱,却遮不住淡妆下的姣好容貌。那模样酷似胡青青,若是换上一样的衣服,估计生人见了是分不出来的。
“长得不错嘛,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告诉本大人,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些什么人?”和士开一边问,一边让宫女起身回话。
宫女起身回禀,“回和大人,奴婢毛玉,家在洛阳一带,以歌姬为业,前些日子打仗时被战火波及,家中只剩奴婢一人。”
和士开暗想,就她自己一个人,倒也省去不少麻烦,说道,“把花篮交给其他宫女,你跟我来。”
毛玉跟着和士开一直来到太后宫里,太后看到毛玉的时候,眼睛忽的一亮,连着打量了半天,原来世界上还真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太后将胡青青初见高纬时的华服找了出来,命她换上来看。
不多时,毛玉换好衣衫,掐着腰走了过来,屁股扭来扭去,举手投足间自带了一股青楼味。她越走越近,太后的眉头越皱越紧。胡青青是绝代风华,这毛玉是绝代风骚,一字之间,天差地别。
“脱下衣服来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太后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冲着毛玉挥了挥手。
毛玉原以为自己被太后看中了,马上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怎想这么快就被赶着走了。她表情复杂地看了看太后和和士开,站在那里没动。
和士开听到太后要赶毛玉走,心里不免有点着急。毛玉要是走了,他不还得继续去找美女吗,他自由散漫惯了,哪里受得了天天有事压在身上。于是走上前去,一边替太后捏肩膀,一边在太后耳边轻声说,“太后娘娘,这脾性什么的都可以调教,模样可是难求啊。从这些日子里皇上一直闷在长乐殿看来,皇上对胡皇后是动了心思的,毛玉虽然其他方面差了些,但就冲这相貌,足以让皇上爱屋及乌了。更何况毛玉入宫前还是个歌姬,没事唱个小曲儿什么的,还能给皇上打发时间呢。”
太后仔细想了想和士开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说,“那就依你所言,留下她吧。哀家宫里有不少人见过青青,跟她们打听打听,照着青青往日的样子学着便是。”
这话正中和士开下怀,他连忙笑着说,“太后娘娘圣明,有您在一旁,毛玉就是顽石,也能打磨出一块翡翠来。”和士开一边说着,一边从一旁的果盘里拿出个苹果,削好皮以后切成薄片,递到太后唇边。
毛玉见太后松了口,连忙跪地谢恩,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有太后的支持和栽培,她毛玉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宫里的宫女和奴才都是些人精,趋利避害这类基本技能还是有的,看到秤杆往哪边偏就往哪边跑,那些失势了的,更是一点都不沾,生怕招惹了是非,祸及自身。自从胡青青被太后逐出皇宫之后,树倒猢狲散,除了高纬和穆提婆以外,几乎没有人肯来长乐殿。高纬一直沉浸在对胡青青的回忆中,有时候会传唤乐师曹僧奴进宫弹琵琶,除此再无心他事,连朝堂上的政事和安宁公主都顾不上了。
安宁公主初生时娘家满门抄斩,没过几天生母被打入冷宫,未满百日养母又被剃发出家,如此克母的硬命,谁还敢接手。安宁公主俨然成了众人眼中的不祥之人,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高纬对她百般疼爱,也不能改变众人对安宁公主的偏见。
加上安宁公主的乳母消失得很彻底,其他的人单纯以为,乳母有事请辞回家了,这样的事情在宫里也不是头一回见,所以没有人觉得奇怪。安宁乳母死去的事情只有萧念、陆令萱和少数几个人知道真相,但是这些人都不会说出来。
一日无人照看还好,两日也勉强,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就听到安宁哭的声音都哑了。奴才们见高纬心情不佳,也不敢禀报。
萧念心急如焚,她知道自己不该多事,但是要看着一个未满百日的孩子这样受苦,却是萧念怎么都忍不了的。可是,陆令萱不惜用一条人命来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她如果再轻易冒险,说不定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丧命,孰轻孰重,萧念一时拿捏不准。
“小姐,你在发什么呆?”阿秦自从来了清欢殿跟在萧念身边以后,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话渐渐也多了起来。
萧念长叹口气,说,“我在担心安宁公主。几天没人照顾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我们要不要问问侍中大人,她……”阿秦话说到一半,连忙停住了,她家小姐可是让她远离陆令萱,虽说她一直想不明白陆令萱哪里得罪了小姐,但是既然小姐这么说了,听小姐的话就是了。
跟陆令萱打交道是萧念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别无他法。萧念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无奈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