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中府里,穆提婆正在跟陆令萱说着些什么。高纬一直躲在长乐殿,不怎么需要人侍奉,穆提婆腾了空便四处打点太子的周岁宴。
听完萧念和阿秦的话,陆令萱笑道,“这事好办,改日本官去跟皇上说一声,在清欢殿抚养安宁公主便是。”
“侍中大人,您真是个好人。”阿秦喜形于色,要不是萧念在身边,她有所顾忌,否则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
陆令萱仍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她说,“嗯,还有事吗,没事回去接着忙吧。”
萧念和阿秦退了出去,陆令萱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换上了往日那阴沉的眉眼。
穆提婆起身来到陆令萱身边,看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解地问,“娘,儿子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为何一直费心地瞒着阿秦,不让她知道萧念在为你办事,这好像没什么必要吧。”
陆令萱问,“《孙子兵法·军争篇》中有一句‘围师必阙’,你可知道是何意?”
穆提婆想了想,回答道,“如果将敌人四面围起,对方知道没有退路,就一定会拼死抵抗,杀个鱼死网破。相反,假如留一个缺口,让敌军知道还有后路,打仗的时候就不会尽全力。”
陆令萱点点头道,“基本就跟这话一个意思。我们给萧念的任务就是缺口。如果阿秦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跟萧念一起跟我们拼命。如果阿秦不知道,那么,萧念既要瞒着阿秦,还要担心我们会让阿秦知道,等于是给了她双重压力,她才会按照我们所提出的要求去做,这远比单独恐吓威胁要好用得多。”
穆提婆说,“儿子还有一事不明。娘真的认为,兰陵王靠一个女人就能拉拢吗?”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陆令萱哈哈大笑,为穆提婆解释说,“高长恭有时候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听我摆布。我这步棋不过是缓兵之计,先稳住他,只要在我想好怎么除掉他之前,他没有时间对我不利,如此就够了。”
穆提婆恍然大悟,赞道,“娘下了好大一盘棋。”
“娘下的这盘棋,远比你所看到的要大。”陆令萱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的目光,嘴角勾起一弯邪笑。
那日,萧念和阿秦正在做活,阿怀忽的来了,带了穆黄花的旨意,要萧念过去领差事。萧念心中疑惑,穆黄花自从做了左皇后,就没什么动静了,这突然是刮了什么风,把她给刮醒了。阿秦跟穆黄花接触不多,一脸茫然地看着萧念。萧念不想让阿秦担忧,便安慰了她几句,说自己去去就来,随后便跟着阿怀去了穆黄花那房里。
穆黄花没有像当年斛律言一样珠翠满头、凤衣加身,也没有像胡青青一样不施粉黛、清雅悠然。穆黄花只穿了件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头上简单插了两支发钗,朴素地模样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萧念,你坐下。”穆黄花开口说道。
这真是让人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没事给以奴婢赐什么座,但当萧念看到穆黄花眼睛里平静如水的目光的时候,她知道穆黄花这不是在故作姿态,也不是故意找茬,是真的要她坐下。萧念没有推辞,坐了下来。
穆黄花嘴角晕开了一抹苦笑,她说,“萧念,本宫是想找你帮我一个忙。”
“娘娘有命,但说无妨,何谈帮字。”萧念回道。
穆黄花从身后拿出一个匣子,用一把钥匙打开了上面的青铜小锁,匣子盖啪的一声自动弹开,里面所装的金银首饰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芒。
萧念有些懵了,穆黄花把她叫来,就是专程看她的首饰么,穆黄花应该还没无聊到这种程度啊。于是,萧念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自从前皇后和右皇后的事情发生以后,本宫觉得人还是知足一些好。高恒已经是太子了,本宫也是左皇后,没什么再求的了,渐渐清心寡欲了许多。本宫知道你出过一次宫,不管怎么说都比其他宫女对外面要熟悉些。本宫想着让你再出宫一趟,去附近的庵堂里请一尊菩萨回来供着,也好为皇上、太后、太子和天下祈福。这些首饰,就拿去捐给庵堂,算是给菩萨添的香油钱。”穆黄花将想法都说了出来,并将首饰匣子放到了萧念手里。
看匣子里那些首饰的做工和成色,无一件不是上品,数量如此之多,恐怕穆黄花是把存了多年的家当都拿出来了。照此看来,穆黄花还真有可能是有了这个想法。
萧念说,“娘娘有吩咐,奴婢必是尽全力去办。只是这些首饰太过贵重,一家小小的庵堂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香油钱。娘娘,要不,就留下一些吧,以后或许还有地方能用得着。”
“不用留了,以前本宫看不开,现在想明白了。对没有福气的人来说,功名利禄都是惹祸的根源,就算是拿在手里也会担惊受怕,倒不如送了庵堂,敬奉了菩萨来的妥帖。”穆黄花缓缓地说着,眼中满是无奈和苍凉。是她从两位皇后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吗,所以才会提早放手以求安稳?
萧念合上匣子,回道,“奴婢必定将此事完成,只是这事还需要报禀侍中大人,她允了才能出得了宫门。”
“母亲已经答应本宫了,在宫门外派了马车送你,希望你早去早回,了我心愿。”穆黄花似乎她真的是看破红尘了,再没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跟斛律言斗气的样子,平静的像是结了冰的湖水。
随后,萧念辞别了穆黄花,并再三交代了阿秦有什么事情等她回来再说之后,才来到了那辆马车前。赶车的太监长得很普通,让人见了一面之后再也想不起容貌的那种模样。车夫脾气很差,见萧念坐进马车以后,也不问是否坐好,便赶着马车快走,仿佛有什么急事等着他回来以后办似的。
抱着那么大一箱子值钱的东西,萧念心里不那么踏实,总觉得会突然遇到一个劫匪,抢了箱子就走一般。甚至她还会想,或许这个车夫就是个强盗,正带着她往一个罕无人至的地方劫财杀人。这么一想,本来就觉得不放心,现在更是害怕。
为了排解这种情绪,萧念掀开了马车上一尺大小的窗帘,向外望去。外面入目所见之处一片枯黄,这个秋天来的非常彻底,似乎看不到什么绿色了。偶尔过路的行人行色匆忙,完全不去注意这样一个满大街都是的马车和毫不起眼的车夫。
这匹马的体力极好,连奔了几十里山路都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只是坐在马车上的萧念被颠得七荤八素。行了一个多时辰,马车拐了个弯,一座巍峨的高山骤然出现在眼前,重峦叠嶂、气势磅礴。
车夫勒住马,掀开门帘冷冷道,“到了,下吧。”
萧念跳下马车,向四下里望了望,这里不过是山脚,哪里有什么庵堂!正疑惑间,车夫道,“陆大人吩咐,明日此时再来接萧女官,切勿误了时日。”说罢扬起马鞭,驱车而走,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说。
这场景好熟悉,似乎哪里见过,萧念埋头想了半天,突然记起那次去兰陵王府,好像也是这个车夫送她去的。对了,还有胡青青出宫的那次,那个长相寡淡的车夫,也是他!如果不是最后车夫那冷冷的表情,萧念一定记不起来。照这么说,或许此次出行也能看到胡青青?
萧念心中一动,转头往山的方向看去,眼前不远是一块石碑,碑壁四周有不少缺口,像是被刀剑所砍,正面写了两个大字“这山”。石碑一旁是一条蜿蜒的山路,直通到山顶云雾盘绕处。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难怪那车夫都懒得多说话。
山里的空气是极好的,即便是满地落叶,也有虫鸣鸟叫,听着便让人身心愉悦。一边走一边赏景,感觉没多久,一所古朴雅致的庵堂就出现在面前。
萧念看着庵堂门口的牌匾,轻声念了出来,“那庵,好奇怪的名字。”
恰在此时庵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偏衫的尼姑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十二三岁,手里攥着一串佛珠,抬头一眼便看到萧念候在门外,问道,“这位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萧念恭敬地回答,“小师傅您好,我是来代主子请一尊菩萨回去的。”
“施主里面请。”小尼姑带着萧念进了庵堂的院子,正面第一处房是上香拜佛的大殿,小尼姑并没有在此停下,反倒将萧念引到了后面的禅室之中。
房间里布置的十分简洁,除了桌椅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幅佛字,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主持听完萧念的来意,将所捐物品一一记录在册,又为萧念安排了下榻的地方,许她第二日办妥。萧念问及胡青青是否在此处修行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过此时刚好是做功课的时间,还需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见香客。
萧念想着,与其坐在这里干等着,不如沿着山路往上走,看看那白云深处的风景。遂辞了主持和小尼姑,将身上繁重的东西卸下来,一身轻便地出了那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