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乳母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当初曾告诉她,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小事则缓,大事一定要来禀告。太后正在宫里跟和士开说些什么,一看到安宁的乳母到了,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乳母跪禀,“奴婢今日突然听到胡皇后在说一件事,虽然事情不大,但跟太后有关。”
与太后有关的事情,又能让乳母心急火燎地跑来报讯,难道是胡青青看出太后与和士开关系非比寻常,说的就是这事么。
太后让她速速讲来,乳母接着说道,“皇后说她有事情要跟皇上说,而且这事太后知道了一定会阻拦,所以她打算趁着弹琵琶哄得皇上高兴的时候再告诉他。”
乳母将“恐怕”两字换成了“一定”,这意思变得就太多了。更何况,太后根本不知道胡青青跟斛律言的关系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她越琢磨,越是觉得像是胡青青要告诉高纬太后与和士开的奸情。太后让乳母先回长乐殿,等她想想怎么处理。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太后和和士开两人,和士开苦着脸说,“太后娘娘,您可不能让皇后说啊,她一说,臣指定会被皇上砍头的。”原来和士开跟太后的想法也是一样的。
“青青这孩子,表面上逆来顺受,心里可是有主意的很,她若是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哀家也劝不得她。”太后皱了眉头,十分头痛。
和士开说,“娘娘,您就劝劝她吧,怎么说你都是她姑母,总不能忤逆你吧。”
“哀家马上去长乐殿看看,探探她的口风,如果真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哀家就将她逐出皇宫。”太后目光一凌,威气十足,狠劲也十足。随后换了件衣衫,乘了凤辇,往长乐殿去了。
胡青青和萧念还在商量着,是不是要趁着太子生日宴人多的时候,骗得高纬答应她一个要求,然后借机将此事提出来,让高纬无法反悔。反复琢磨了几遍,这件事的可行性似乎不那么高,也许得另外想办法。没等到商量出结果,太后就到了。
太后显然十分生气,连通报都免了,直接甩开袖子大步进了殿中。
自从胡青青被封为皇后,太后就极少来这边了,今天突然间气势汹汹地到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礼多人不怪,行礼总是没错的,胡青青立即躬身请安问好。
但太后并不领情,话中带刺,“哀家好不好,你应该比哀家更清楚。哀家问你,是不是打算要背着哀家跟纬儿说什么事情?”
胡青青心里有数了,十之八九是有人跑到太后那里告密,她往安宁乳母的方向望去,安宁乳母立即垂下了眼帘,往太后身后躲了躲。胡青青冷笑一声,“是。”
“是不是非如此不可?”太后又问。
“是。”
“哀家最后问你一次,看在你与哀家姑侄情分上,能不能不做?”
胡青青丝毫不给太后面子,毅然回绝,“不能。”
太后又道,“哀家如此栽培你,好不容易将你推上皇后的宝座,你就这样报答哀家吗。”
胡青青冷冷道,“多谢太后娘娘的栽培,如果不是你,我爹根本不用死,是你明知道和士开栽赃陷害,还无动于衷,任由皇上杀了我爹。你的大恩大德,我一直铭记在心呢。”
一提到和士开,太后脸上更难看了,她想尽快将话题扯开,以免胡青青将她的脏事当众说出来,“这事跟哀家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冤枉,纬儿自会为他做主。”
“他做得了天下的主,做得了您的主吗;您不说留人,他敢留吗。我爹淡泊名利,结果竟落到连亲妹妹都不肯为他说句话的田地。我不与她人争宠,待在自己宫里只为图个清静,可我又落到被亲姑母咄咄质问的地步。我倒要问问太后娘娘,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亲情这个东西?你身边除了和士开,世上还有没有一个人能安然的活着?”胡青青压抑了一年的心情,最终还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她越说越急,话到最后竟如同一支箭矢,猛地刺到了太后的心口。
太后趔趄了一下,又提和士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哀家越是护着你,你就越放肆,今天哀家非要教训教训你不可,让你长长记性。”太后怒火攻心之下一个巴掌狠狠地将胡青青抽倒在地,胡青青脸上的五指山迅速红肿起来,疼痛感弥漫了整个脸颊。胡青青没有用手捂住脸,反而执拗地昂起头,迎面对上了太后的目光,她倒要看看她的亲姑母还想怎么做。
宫女们何曾见过太后发这么大的火,全都识趣地躲在一旁,任由太后发泄。
萧念想向太后求情,又自知身份太低,说了也无分量,很有可能还会让太后更加生气。她焦急万分,不住地向门外打量,看看有没有熟悉的人出现,能帮忙向高纬报个信儿,救救胡青青。
案上的一炷香烧完了,一盏茶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希望越来越渺茫。
萧念踌躇了半天,还是觉得此事来得太蹊跷,不讲明白可能要出大事,她向太后禀道,“太后娘娘,奴婢认为此事还有待……”
“闭嘴!主子们讲话,哪里有奴婢插嘴的份儿!”
萧念被太后当众训斥,被几个一直嫉妒萧念升职太快的宫女看在眼里,偷偷在心里笑着,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凤仪女官,太后的事情都想管,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阿秦连忙从一旁扯了扯萧念的衣角,向她暗示不要给太后火上浇油,这对胡青青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萧念明白,凭她的身份地位是救不了胡青青的,现在也许只能任由事情发展了。
太后火气一上来,再也压制不住,转而对胡青青道,“想要清静,好,哀家就给你个清静。”她见一旁桌上放了把剪刀,顺手拿起来,来到了胡青青身边。众人看到这番场景,全都倒抽了口气,胡青青也不例外,怔了一下,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太后。太后用空着的一只手,猛地将胡青青别住发髻的簪子抽了出来,瀑布般的长发流泻而下,笔直地垂在肩头,太后撕起她的长发,任由她挣扎,仍是毫不犹豫地咔嚓一声剪了下去。
随着剪刀不住的咔嚓声,一缕缕青丝青丝飘然而下,离了人间,再无悲欢离合。
脚下的地面很快被黑色所覆盖,胡青青向发丝飘落的地方爬去,小心捡起一缕攥在手心里,心里那些委屈潮水一般涌了上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
如果胡青青肯向太后求饶,再发誓除了老老实实做她的皇后,其他事情一概不管,或许太后会就此放过她,也能恢复以往的身份和荣耀,但是她不可能这样做。胡青青性格一贯倔强,从她入宫以来一次都没有笑过,就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她绝不可能低下她的头,更不可能屈服。
在太后的盛怒之下,利剪的摧残之下,胡青青的头发很快被剪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这般仍不解气,太后命人将胡青青的东西收拾好以后,将人和东西一并送往宫外的尼姑庵,且不准胡青青此生再踏入皇宫大门一步。
太后一走,长乐殿里的宫女太监们也纷纷散了。主子倒了,得赶紧寻一处靠山,因为她们现在还活着,如果还要继续活下去,就只有如此。不如此,除非等到年满二十五周岁,否则就只有死才能离开这个皇宫了。
萧念心中感叹着世态炎凉,胡青青还没离开,那些奴才就急着找下家。她俯身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胡青青,看着她头顶上透着头皮的乱糟糟的短发,心里酸酸的,“皇后娘娘,奴婢无能,帮不了您。”
胡青青沉默了半晌,方稍稍收回心神,她摇摇头,“幸好你没有帮我,要不一定会连你也一起怪罪了。”说完之后,生怕萧念还会自责,安慰道,“你别为我担心了,我怎么说都是她的侄女,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何况这些日子,我早已摸清了太后的脾性,她什么时候会发怒,惹怒了她会有什么后果,她的底线在哪里,我都一清二楚,说的话也是拿捏准了分寸。我在这个牢笼里待得太久了,很想透透气,今天我终于可以离开皇宫这个鬼地方了。”胡青青虽然面上一松,眼中却自然而然透出几分落寞,想来该是对自己的姑妈失望透顶了。
明明最该被安慰的人是她,她反倒安慰起别人来。
萧念更不是个滋味了,“庵堂一向清苦,你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能平静地过日子,是我最盼望的生活,你无须为我担心。”胡青无奈地叹气道,“只是斛律夫人的事情,我有可能帮不上她,还有答应她好好照顾安宁公主,恐怕我也要食言了。”
“有机会奴婢会看望公主和斛律夫人的,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娘娘。”不舍之情涌上萧念的心头,她和阿秦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是多亏了胡青青的创伤药,这恩情一直记着,只是没有找到机会报答。
阿秦从内室拖着一个硕大的箱子出来,累的一头汗,她将东西放在宫门口,来到萧念和胡青青身边,一屈身子道,“娘娘,东西收拾好了。”
胡青青打开箱子看了看,却只从里面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其余的都让阿秦搬了回去。胡青青用斗篷的帽子遮住头顶,系紧了颈部的系带,她按了按萧念的手,“聚到终时终须散,不必送了,送也是徒增伤感。你我虽然见面次数不多,却是我在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当做朋友的人,我在庵里备好清茶,若是有缘相见,再与你促膝长谈。”
临上马车前,胡青青最后留给了萧念一句话,“如果有机会离开皇宫,就千万不要犹豫,皇宫一点都不适合你。”
萧念不知如何回复,只是沉默着扶着她坐了进去。赶车的马夫看着眼熟,萧念总觉得哪里见过,可是他长得实在太过平庸,没什么特色可以让人留下印象,想了半天,萧念还是想不出那人是谁。虽然胡青青说不要送了,萧念仍旧远远地跟了上去,她实在不放心,总觉得那马夫会对胡青青不利。萧念一直跟到皇宫门口,躲在墙后悄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