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夜之间,天气骤然冷了下来,原本穿着还算合适的衣服全都显得单薄了,不知道安宁公主会不会没有合季节的衣服。萧念拿起刚刚做好的新衣,想了想,决定立即给安宁送过去,早些总比迟了好。阿秦已经来了清欢殿,自然是要陪着萧念一起去了。
路上铺了厚厚一层枯黄的树叶,各个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纷纷挥着扫帚打扫。刚刚扫好的地面,一阵秋风吹过,路面又泛黄了星星点点。
仿佛这是眨眼的功夫,来到皇宫里已经一年多了,刚开始自己被人陷害,到后来看别人被陷害,一天又一天,总觉得那么不真实。有时候偶然想想,仿佛自己还在老家,有父母兄弟,门外一帘山水仿若梦。
萧念忽然间问了个问题,“阿秦,你有没有后悔跟我一起来邺城?”
阿秦一惊,脸上现出一丝忐忑不安的神色,这是在嫌她拖累么,“小姐是什么意思?阿秦不懂。”
“如果我们还在老家,嫁人生子都是水到渠成,可以很平静地过生活,在这里,我们却不得一刻宁静。”萧念说着,转过头去望着阿秦。一片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晃了几晃,落在了阿秦的头上。萧念伸手替阿秦摘下,将那叶子顺着风向抛了出去,叶子随风飘了很远,好像一直飞出了宫墙,飞往外面广袤的天地。
阿秦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照顾小姐,阿秦就别无所求了。”
“小姐跟你保证,会尽全力保你安全。”萧念举手发誓道。
阿秦急忙拦下,道,“小姐,应该阿秦保护小姐才对,怎么能反着来呢,阿秦会被老天爷责怪的。”
萧念刚要说什么,眼前蓦地晃了一下,好像看到了胡青青从面前走了过去,可是她穿着宫女的衣服要做什么呢。萧念指给了阿秦看,阿秦往那方向望去,只见那个女子走到了一座宫殿后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闪身消失在宫墙后面。转身的刹那,阿秦看到了她的容貌,赫然是胡青青的样子。
阿秦仍是不敢置信,“胡皇后的为人,我们都是知道的,她怎么可能像个贼似的……”
萧念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是胡皇后,她比胡皇后的个子小一些,也没有胡皇后的贤淑端庄,倒是多了些风尘气。”
“该不是谁又要对胡皇后下手,我们赶紧去告诉她,让她小心提防。”阿秦愤愤地说。
“别。”萧念想起提醒云芒小心的事情来,没有确定的事情还是暂且不要挑明,于是说道,“我们婉转地旁敲侧击一下即可,免得打草惊蛇。胡皇后是个通透的人,应该能明白我们的意思。”
二人再也没有心情闲聊,立即加快了脚步,心急火燎地赶路。
长乐殿里的气氛一直是平静祥和的,栽植的青竹翠菊也无一不透出清风雅意。胡青青正在大殿门口往花盆里浇水,顺便修剪掉多余的花枝。抬头看到萧念来了,胡青青非常高兴,立即将手里的花洒和剪刀递给一旁的宫女,拉着萧念进殿里聊天。
闲扯了几句,萧念试探着提醒道,“皇后娘娘,您刚刚是否换了宫女的衣衫出去过?”
胡青青愣了下,说,“我一向不怎么出门的,而且,也不可能穿宫女的衣服,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只是奴婢,连阿秦也看到了。”萧念见殿里没有其他人,向胡青青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留意。
此刻仿佛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在墙后响了一下,一瞬间大殿里冷了下来。
胡青青滞了下,会意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们,倒是越发会讲笑话了。”
萧念很配合地呵呵笑了几声,“娘娘果然慧眼,一下子便看出了奴婢们的小把戏。”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丰腴的宫女抱着襁褓走了进来,那是安宁公主的乳母,她到了胡青青面前说道,“娘娘,怎么哄公主都不肯吃奶,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请娘娘拿个主意吧。”
胡青青将孩子抱了过来,拿着布娃娃哄了一会儿却毫无效果,最后没法子了,叹了口气,“估计安宁又想母亲了,我带她去看看斛律夫人。”随后对萧念道,“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萧念和阿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里表达了同一种意愿,她们都是想去看看斛律夫人的。虽然斛律言并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但终究是未曾伤害她们的性命,现在虎落平阳了,总归不能一味的不管不顾吧。
静心苑门口的守卫照例盘问一番,因为知道是皇后,并未为难她们便放了行。
院子里的草已经枯萎了,焦黄的颜色甚是刺目,似乎在这里,秋天来的更早一些。破败的房门上面歪歪扭扭地贴着几个字,颜色掉的厉害,依稀能看出是个福字,透过残破的格子窗,房间里传出了阵阵笑声。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斛律言侧过耳朵仔细听了一下,转过头用一只眼睛看了看来人,然后又换了另一只眼睛,她笑着说,“新郎官来了,阿如,你可以出阁了。”
斛律言头发散乱,脸上不知道抹了些什么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全然没有当年皇后的风采,让人看了心酸不已。
阿如撅起嘴巴,不满道,“皇后娘娘,你又在逗阿如了,那分明是几个女人,不是什么新郎官。”
胡青青让人将带来的衣食放在一旁,上前说道,“斛律夫人,我带安宁来看你了。”
“安宁,安宁是什么,糕点吗?快些拿来给我吃。”斛律言痴痴傻傻地说着。
萧念忍不住解释说,“夫人,安宁是您和皇上的女儿啊。”
“呸!”斛律言啐了一口,怒道,“你这妮子怎么说话呢,我还没有出阁,哪里会有女儿。”
这话让萧念愣了,斛律言这是怎么了,难道也疯了不成。看着屋角上挂着的蜘蛛网,还有发霉腥臭的床铺,想她整日里待在这种地方,人会闷疯了倒也有可能,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疯子陪着。
胡青青从乳母手中抱过安宁,命除了萧念以外的其他人都退到静心苑门外。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四人的时候,斛律言飞一般地站了起来,扑上来抱住安宁,目中熠熠生辉,全然不似方才痴傻的模样。她逗弄着安宁,惹得安宁哈哈大笑,却始终不肯触到安宁的皮肤。她是觉得自己身上还未清洁,不忍心污了吧。
过了一会儿,斛律言毅然决然的将安宁递给胡青青,不再看一眼,她背过身去说,“皇后娘娘,请你带安宁走吧,再也不要带她来这里了。”
胡青青不解,她刚刚分明是很想安宁、很愿意跟安宁在一起的,为何眨眼间就变了。
斛律言道,“我是代罪之身,不配做她的母亲,从今以后,你就是她的生母。”
“夫人何必妄自菲薄,我们都知道你和斛律家是冤枉的。”胡青青说。
斛律言苦笑着说,“你们知道有何用,其他人都不会相信我斛律家的清白。以后,安宁长大的每个日子里,都会有人或明或暗地说,她有一个谋反不成被禁冷宫的母亲。这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也是我决绝不愿意看到的。”
胡青青心中一急,说道,“你不要擅自为安宁做决定。你有没有问过安宁的意见,她是不是不要你这个母亲。”
“她也许知道真相以后会怪我,但不过是一阵罢了,她终究会感谢我所做的决定。”斛律言突然间跪了下来,向胡青青连叩了三个头,“经过这段日子,我对你也有一定了解,我知道你会是个好母亲。我求你,替我好好照顾安宁,不要告诉她我的存在。我求你了。”
斛律言突如其来的一跪,让胡青青大为震惊。一向高傲如她、任性如她,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没有再跪过其他人,如今为了女儿,甘心屈膝,这怎能不让胡青青感动呢。胡青青双手扶起斛律言,说,“你放心,安宁一定会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胡青青一直一言不发,显然是有心事。直到回到长乐殿,才开口说,“萧念,我想救斛律夫人出来。”
这话让萧念吓了一跳,脸上不由现出几分惊骇之色。斛律言是高纬亲自关进去的,还有谋反的罪名株连,哪有那么容易救出来。守卫们看在胡青青是皇后的份上,肯让她进去探视,已经是莫大的面子了。
胡青青想着,人既然是皇上关一气之下进去的,只要哄得皇上高兴,兴许就能放出来了,“这件事情恐怕会被太后阻拦,若想办,就一定不能让她提前知晓,就算是让她知道了也无法扭转,这是上策。我想,皇上那么想听我弹琵琶,我便弹给他听,兴许他会静下心来听我把话说完吧。”胡青青下了决心,不成功则成仁。
乳母还抱着安宁在一旁站着,虽然她一直没犯过什么错,可胡青青还是不太放心,将她打发走了之后,才开始与萧念讨论这事的可行性有多少。
那乳母出了殿门,竟抱着公主直奔太后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