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抬眼四处看了看,似乎一切都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会是谁呢。
随着一声极微小的唿哨,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在身边响起,似乎真的有人来了。萧念僵硬地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等着那声音的主人出现。
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紧接着剑锋夹着一股寒气迎面逼来。萧念忽觉得按住自己的手一松,就看到高长恭从石桌下抽出一把剑,骤然间一跃而起,迎了上去,只听当的一声,两件兵器碰撞在一起。
来人着一袭白色绨衣长衫,身形跟高长恭极像,容貌看上去要比高长恭阳刚一些,还有眉间,隐隐散发着一丝邪气。他开口赞道,“不愧是齐国的兰陵王,我没找错对手。”
“想找对手,为何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战,偏偏要趁着本王府里空虚前来偷袭?”高长恭的声音带着在战场上拼杀过多年独有的豪气,他一剑挥去,将来人逼得退了一步。
白衣人举剑格开,大笑着说,“是以成败论英雄,手段可以活泛一些。”
兵器碰撞的声音越来越急,动作随之越来越快,起初还能看清招式,后来竟只看到一片刀光剑影,和两个身形相仿的人。萧念看得眼花缭乱,在一旁帮不上忙,急得要冒出火来。
打了半天,猛地一声巨响,剑锋上溅起一串火星,两人各退了几步才停了下来,中间隔了有两丈远的距离。
高长恭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额头也渗出了汗珠。白衣人却仍是气势如虹,他笑道,“功夫不过如此。胜负已分,我就无需再亲自动手了。”白衣人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数条黑影冒了出来,他们掩住容貌,清一色穿着刺客用的黑衣,提着刀剑近身而来。
那黑衣人身上的杀气很浓,那种冰冷的眼神,不知道是杀过多少人才能练就这种视人命为无物的绝情。气氛瞬间变得紧迫,萧念有种不好的感觉,她本能的慌了起来。
“原以为是挑战,没想到连刺杀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你也不过如此。”高长恭强忍住身体的不适,但说出来的声音却有些抖。
白衣人站定,并不理会高长恭的话,只是命令黑衣人动手。黑衣人越来越近,萧念情急之下,硬着头皮挡在高长恭面前,对白衣人道,“你不能杀兰陵王!”
“哦?”白衣人举手制止了黑衣人的行动,饶有兴趣地说,“我倒是想听听为何。”
跟陆令萱有亲戚吧,要不怎么都这么爱问理由。萧念脑中一片空白,她脱口而出了这句话,哪里知道为何,只是想救下高长恭罢了。没有多少时间让她考虑,萧念随便扯了个借口,“他爱民如子,死了就没这么好的官了。”
“他死了以后,我会比他对百姓更好。”白衣人郑重地回答。
“他……他长得好看,死了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人了。”萧念又瞎扯了个理由,心里开始暗自着急,那个安德王不是说就出去一会儿吗,怎么还不回来,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白衣人听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可笑的理由,如果真有人为了这个理由刀下留人,就绝对是个傻子。白衣人知道萧念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不再听她的废话,让黑衣人赶紧动手,好回去复命。
高长恭原本还能忍得住不咳嗽,听了萧念第二个理由之后,嗓子一松,再也坚持不住,咳得昏天黑地。萧念焦急地看看身后的高长恭,转回头来,豁出去大声对白衣人说,“停手!我还有一个理由,一定能让你改变主意!”她哪里还能想得出理由,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高长恭则一把将萧念拉到自己身后,手中握紧了长剑,准备誓死一搏。
没想到白衣人居然真的让黑衣人停下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原来你正在病中,难怪与我单打独斗时不能使出全力。我并非君子,却也从不趁人之危,既然如此,我等暂且告辞,改日再来请教。”白衣人说完,竟真的拱手道别,带了人就要离开。
刚刚行至大门口,院墙上忽的站起了一圈人,手中持有弓弩,箭头对准了白衣人和黑衣人。王府大门缓缓推开,高延宗手里握着一把二指厚的大刀,自门外疾步而来,因为发福而臃肿的身材,此刻威风凛凛,单单气势足以震慑人心,果真是一员猛将。他嘴角翘起,道,“兔崽子,想走,没那么容易!”
高延宗占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只要一声令下,白衣人他们就会被射成马蜂窝。而白衣人已经错失良机,现在所处的位置,再想要再制住高长恭极为困难,更不要提高延宗和其他人了。
两方对峙,剑拔弩张。黑衣人迅速围成一个圈,将白衣人护在当中。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轻易放了高长恭,白衣人脸色大变,冷笑一声,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
没想到高长恭竟然不打算战,他对高延宗道,“五弟,让他们都退下。”
好好布置的计划,就这么放弃吗,高延宗自然不愿,“四哥,你在说什么!他们可是咱们的死对头!”
“本王说,放他们走!”高长恭加重了语气,脸上的神色不容置疑。
高延宗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愿违逆兄长,气得直跺脚。埋伏的弓弩手一个个退下了,离了埋伏,院子中的战势斗转星移,白衣人的一方重新占了上风。高延宗拳头握得咔咔响,集中了注意力,随时准备白衣人杀上来的时候,能够替高长恭挡住。
白衣人抚掌道,“不愧是齐国的兰陵王,胆识、气度和智谋都让在下敬佩之至。此番交手没有胜负,今日一别,后会有期。”说罢,纵身一跃,与黑衣人一同消失在院墙之外。
眼看着白衣人离开,高延宗却不能阻止,只觉得心中憋闷,没好气地跟高长恭告辞了一声,将大刀往地上一丢,甩手而去。
刚要跟萧念说回房去,却看到她眼神怪怪的,高长恭问,“阿念,你怎么了?”
“你早就派了安德王埋伏好了对吗?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对吗?让我那么担心觉得很好玩对吗?”萧念垂下眼帘,含泪道,“是,奴婢只是个奴才,卑微到不值得一提,可你事前什么都不告诉我,故意让一群人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不是这样。本王事前只知道可能会有人要来王府行刺,让五弟带人埋伏,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不知道那人何时会来,如果提前告诉你,你说不定就会成为那人的第一个目标。不让你知道,是在保护你啊。”高长恭解释着,话说得太急,额头的冷汗重新渗了出来。
萧念心里委屈,哪里听得到半分解释,她难过之下,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躲进了房里,锁了门不肯出来。
直到午时,萧念才猛然间发觉自己今天太任性了,不管怎么说高长恭都是主,自己是奴婢,主仆有别,怎么能生他的气,何况他还是个病人,府里没有丫鬟,让一个糙汉子照顾病人,怎么能放心得下。萧念自责不已,连忙整了仪容,快步来到高长恭的房间。
房间里没人,只有桌上摆着一盘菜,散发出让人食欲大开的香味。既然菜已经上了,这个时间不坐下来吃饭,他会去哪里呢。萧念出了房门,拉住一个路过的奴仆,询问高长恭的去向。那奴仆想了想,指着一个方向道,“兴许是在厨房吧,刚刚看到王爷去了那边。”
身体那么弱,跑厨房做什么。萧念来不及细想,往奴仆所指的方向而去。
刚转了个弯,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人。萧念抬头一看,正是久寻不见的高长恭,她立即屈膝问安。高长恭手中端了两碗饭,腾不出手拉她起来,只得由着她行礼。
萧念起身后接过高长恭手里的东西,回到房间后放在了桌上。萧念看着桌上的饭菜,忍不住责怪说,“四殿下,您身子骨还没好利索,为什么还去厨房呢。本来就咳嗽,那里烟熏火燎的,不是更不容易痊愈吗。”
高长恭将她拉到座位上,递到她手中一碗饭,嘴角漾着一抹淡淡的笑,“是本王思虑不周,让你不痛快了。这顿饭,就当是本王向你赔礼吧。只是本王府里向来粗茶淡饭,希望你不会吃不惯。”
该不是听错了吧,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居然跟一个奴婢赔罪,这简直超出萧念的认知范围。不对,好像还漏掉了什么重点。萧念咽了口唾沫,不敢置信地指着饭菜对高长恭说,“四殿下,你的意思是,这饭菜是你亲手做的?”
高长恭挑了挑眉毛,点点头。
王爷不都是养尊处优的吗,萧念心里嘀咕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才是王爷的样子,那他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糊了、没洗干净菜、还是会盐放多了?不过,这辈子能吃到王爷亲手做的饭,就算是被齁死也值了。萧念跟壮士断腕一般壮烈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筷子闭着眼睛塞进嘴里,随便咀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味道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嘛,甚至还可以说非常美味。
萧念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本应该在战火硝烟的战场上,此刻却手里拿着一把大勺,在炊烟缭绕的灶台上手忙脚乱,那样子好滑稽。想到这里,萧念嘿嘿地偷笑起来,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那会儿拉着好长一张脸,现在又笑得合不拢嘴,早知道这么好哄,他何必担忧半天呢。
萧念忽然间想到一个问题,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奴婢有个问题不懂,四殿下怎么能会做饭呢?怎么能亲自做饭呢?”
“本王幼时父母并未在身边,一直一个人流浪,所以会做些日常的家务并不奇怪。至于后面一个问题,那是因为府里的每个人都有事情做,做饭这种小事,还是本王自己来更好些。”高长恭淡淡笑着,替萧念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的碗中。
萧念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她笑道,“四殿下,原来你也会生病、会做饭、会着急上火、会在意别人的感受,不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倒像是一个在生活中可以时时见到的普通人。”
高长恭的眉目舒展开来,“本王本就是个普通人,是你把本王想得太高了。”
用过膳之后,高长恭坐在了书桌前,开始翻阅那堆积如山的公文。一折公文,一折公文,当桌上的公文刚刚看完,又摞上了新的,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